这段小插曲很有可能已经被严令璋遗忘,可铁关河就是记得很清楚。他喜欢喝酒,在酒醉未醒的时候,复刻小时候的感觉,严令璋手上老茧的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运槊成风,那槊比铁关河还高。
后来铁关河确实比严令璋还高了,那个一直护在他前面的人却渐渐佝偻下去。
权从熙骂他,权随珠、萧遥和他背道而驰,铁关河一路走来和很多人失散,严令璋葬礼上,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那口气没了。
功名霸业转头空,得失与否,好像就在一念之间。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可我的故乡在哪儿呢?也只能在梦里才能看到那刻满自己身高印记的木门,那一大一小两个竹凳,坐起来嘎吱作响。收不完的麦子,剥不完的莲蓬,安静不下来的蝉和鸽子,下不完的雨……
回忆是走不完的乡间小道,他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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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铁关河打开城门投降,萧遥单骑进入,见到了落魄潦倒的魏王。
他胡茬丛生,只穿了一件单衣,躺在地上毫无仪态可言,披头散发。
刺鼻的酒香扑面而来,令萧遥忍不住皱眉。与此同时,阳光刚好投了下来,萧遥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帷幄之后,铁关河睁开深陷眼眶,“来了?”
“嗯。”萧遥没有铁关河臆想中的喜悦,竟然有几分沉重。
“给你吧,都给你。”铁关河狰狞一笑,“这东西握在手里,也就那样。”
萧遥屹立片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九哥,你知道为什么你年纪比我小,我却还要叫你九哥吗?”
“不知道。”
“因为权随珠老是欺负我。”铁关河念起往事,竟然笑了起来,“我不喜欢她那种人,又厉害,又讨喜。我叫你九哥,你就会把我当弟弟呀,你就会保护我,跟她打,然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九哥。”
“……我没那么想过,还以为你只是觉得好玩。”
“好累啊。”铁关河如释重负,大限将至之际,竟然感受到了一丝解脱,“蜀中的雨好长,下个没完。记得那时候,我们三个坐在竹凳子上,权随珠觉得自己的凳子小,不公平,就打我,把两个人的竹凳换了过来,我问她为什么不打你,她说她想打谁就打谁,还冲我做鬼脸。”
“她一直都是那个脾气。”
“九哥。”
萧遥定睛看向他,这一声呼唤里充满了依依不舍,很奇怪。
“我还记得,我们分别的前一天。那天跟其他日子没什么区别,我跟着娘一起擀面包抄手,肉馅儿可香了,如果你问我那时候,我心里想什么,我肯定告诉你,我想的是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很多发小,在长大后就形同陌路,我觉得那样很不好。”
“所以你在那天跟我说,我们要一直做好朋友?”萧遥猛然回忆起那日的问题来。
在此之前权随珠跟着母亲入山学剑,在此之后萧遥因为叛乱,不愿殃及村民,自己跑了出来,所以,那个愿望草草收场。
铁关河长吁一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从离开蜀中的那一天起,我们注定就是要走散的。”
萧遥没什么话好说了,“当初洛阳你留我一命,这次我也不处置你,你自行了结。”
铁关河闭上了眼,五感逐渐模糊消失。严令璋想让他活,可他不想活了,当初讥讽项羽为何不过江东,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即便不是项羽那样的豪杰,走到这一步,也累得不愿从头再来。
他陷入了长长的幻梦里,看到村头的土地庙,烟雾缭绕,红对子贴在神龛两侧,香灰落了一层。
农人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各样的仪式,铁关河都记得。正月初七是人日,要贴各种各样的人胜,到处都是剪彩,小神龛那里就挂了两个人胜。
回忆一晃来到夏日,蜀中开始下连绵不断的雨,总是湿濛濛的。
他看到自己一双草鞋踏在泥泞小径上,头顶一片荷叶,蟋蟀笼子里响声阵阵,拨开芭蕉叶和被雨水冲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