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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很少这么头疼过,尤其当他的剑铿地一声断在房梁里的那一刻。

玄色大氅早已被风雪染白,沉甸甸地压着肩膀,男人站在半塌不塌的房梁上,下颌绷得紧紧的,目光沉沉地扫过脚下这片混乱的战场——

士兵们一个个鞋袜都湿透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腰高的废墟里挖掘,动作笨得像在雪里刨食的熊瞎子,效率低得让人心焦。

几处临时物资点旁边,人群几无秩序可言,一张张脸被冻得发青,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凝结成一团团的雾,又在下一秒消散。

几个维持秩序的兵士嗓子都喊劈了,挥舞着手臂试图分开人群,却像几片叶子掉进了湍急的河流,被冲得东倒西歪。

“都别挤!一个一个来!饼子管够!”

一个年轻兵士声嘶力竭,声音瞬间就被更大的嘈杂声淹没了。

一个妇人缩着脖子,死死护着怀里刚抢到的半块硬饼,眼神惊恐,嘴唇忍不住哆哆嗦嗦。

旁边一个半大孩子被挤得一个趔趄,脚上的破草鞋掉了一只,陷进雪里也顾不上捡,光着一只冻得通红的脚丫子,只顾着往人堆里钻,想再抢点什么。

林砚看着这一切,搭在腰上的手下意识地想提剑,然后才想起来——

剑早就在刚才砍房梁救人的时候光荣牺牲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疲惫更深了,一时间也只得任由这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憋的他心口发闷。

其实按照朝廷以往“救灾”的方略,灾荒当头最要紧的反而不是救人,而是维持治安。

理由也是说得头头是道——

人一乱,抢粮抢物还算轻的,杀人放火的惨事也不是没有,所以把兵都派出去弹压混乱,把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严惩上几个,剩下的人害怕了,自然就会守规矩领救济粮了。

可问题就是,林砚办不到。

他见过太多饿殍,听过太多临死前的呻吟,他没法眼睁睁看着雪地里还埋着活生生喘气的人,却把兵都调去围着粥棚。

多挖一铲雪,底下不定就多活一个人呢!

可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挖人的兵不够快,管人的兵不够多。

雪还在下,人心却越来越慌,场面像一锅烧糊了的粥越搅越乱。

偏在这时是越忙越乱,后方又有一阵马蹄踏雪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名亲兵骑马奔到房梁下,勒住马,扬起一张挂着霜的脸,向林砚大声禀告——

“大人!长公主殿下的车队来了!”

接着就见面前的廷尉大人身子猛地一震,闻声转头,他目力相当惊人,哪怕隔着纷飞的雪花,也一眼瞥到了那影影绰绰的一队人马。

但听到长公主傅沅的名字,林砚心里却不知为何也跟着猛地一跳。

总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悬着,落不到实处,说不清是在想着什么,扑通扑通撞得他心慌意乱。

林砚赶紧晃晃脑袋,打断了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思绪,然后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快步穿过推搡的人群,朝人马来处走去。

风雪中,长公主傅沅骑在一匹白马上,肩头和斗篷上积了一层雪。

她身后跟着约几十名披甲骑兵,马蹄踏得雪泥飞溅,除了几辆辎重车,偏偏还有一辆青布篷的马车停在一起。

风卷着雪沫子只往人脖子里钻,林砚垂着脑袋,下意识避开了马车的方向,视线只盯着自己沾满雪泥的靴尖。

他走到傅沅马前几步站定,抱拳躬身,雪花落在他低垂的颈后,轻轻融化,洇开一小片水痕,顺着紧绷的颈线悄然滑落。

“臣林砚,参见殿下。”

傅沅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粥棚和挖掘的队伍,又低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眼里难得带了点无奈,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颈子弯得这样低,脊背却挺得这样直。

这孩子,分明是不肯按照方略走,把所有力气都用在救人上了,这才把自己逼到了这般狼狈又固执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