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如此,自打唐云意被燕应叹重新拎着领子送回了客栈,就蹲在床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心里吓得要死,可那点独属于少年的天真烂漫由让他不由对任何事情都抱有一丝“尚未如此”的希望,燕应叹要求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又要求他必须给自己提供情报,这不是强买强卖是什么?逼着人当叛徒!他只是当时善心一发给燕应叹简单止血包扎了一下,却捅出来这么大的篓子,唐云意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真是好心没好报,又觉得是命运不公、苍天无眼,这么个事怎么就让他碰上了呢?
可如若真的不告诉师门……
唐云意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寒颤。告诉师兄和师尊的结果看起来非常恐怖,而如果真的闭口不言、就这样乖乖地替燕应叹办事,似乎也好不到哪去。他从小在振鹭山长大,接受的是正统教育,根正苗红的,从来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连课都没逃过几回。干过的最恶劣的违纪行为就是早上睡过了直接忘了早课,被柳轻绮提着鸡毛掸子千里迢迢杀过去,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倒挂在门框上,整个振鹭山都从头到脚换了个方向。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本就调皮捣蛋又一心向学,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耍点小手段熬过小测,或者是怎么在大师兄手底下坚持三招。让他这三脚猫功夫去跟燕应叹碰一碰,怎么看都是异想天开,可倘若就这样抖抖索索地屈服了,虽然看起来暂时安全,然而在那遥远的、不知结局究竟为何的未来,一想到自己被修真界指着鼻梁一人一口大呸特呸的场景,唐云意身上骤然一抖,猛地拉起被子来罩住了自己的头,无声地哀嚎起来。
他不由地悲壮地想,不,就算是死在燕应叹的手里,也不能死在悠悠众人之口,一旦经由世人着笔写下这段经历,就再也不能翻身……
想明白这一层,唐云意一咬牙,决心不再犹豫,啪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跑到桌子前面,展开一张宣纸,摸出一支毛笔来。那笔尖火急火燎地吸饱了墨,悬在纸上正欲落笔,却最终还是犹豫起来。燕应叹笑吟吟的警告回荡在脑中,声音一响,便震得他冷汗直冒,双腿一个劲儿地打颤。心脏怦怦乱跳,几乎将要冲破胸腔,连同着五脏六腑也似乎一同在肚子里横冲直撞,在那一瞬,极度地紧张竟然让唐云意产生了些许想要呕吐的意愿。窗户被他紧紧锁死了,屋内寂静而清冷无声,除却他再无一人,门外也已经安静下来,想必方濯门前的热闹也已经消散了不少,唐云意坐在桌前,握着笔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一闭眼,将笔摔在桌上,跪坐在原地,就势脱掉了上衣。
方濯正在屋中换最后一次纱布。此时天色已晚,将到要休息的时候,他和好几个同门在屋内缩了一下午,等到廖岑寒那颗脑袋终于探进来、带着疲惫不堪的神色告诉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屋内才终于松了口气。先走的是裴安之,他急着回去保养他的琵琶,在他出去的瞬间门外还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只是裴安之反应很快,用身体挡住门口,反手一把关了门,便将那声色完完全全地阻隔开来。
顾清霁性情细致,那带血的纱布落在她的掌心之中,也如捧了一只白鸽一般轻盈,轻飘飘地将没有用了的纱布丢到纸篓里,又从君守月手中取走另一张,一边包扎一边细声细气地嘱咐道:
“一定要记得大夫说的,近几日伤口不要碰水,每天到了时间换纱布换药,别因为嫌麻烦就漏掉那么一次两次。手这个东西不同其他,写字、提物、练剑都用得着,务必要养好了。这回是回风门的师妹师弟们不在,在的话不知道还得怎么说你,切磋事小,保护好自己才是正事,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多谢师姐,”方濯听这种话听了一下午,几个人轮番着打着转说,听得耳朵起茧子,但到底还是接了这份同门好意,“这次是情况特殊,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君守月说:“你每年保证三百次,没一次见你遵守了!”
方濯便只是笑,不对此做什么解释。留在这儿的多是几个师姐师妹,见他没什么事了,又正巧值堵截方濯今日高峰已过,纷纷嘱咐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