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触摸到自己脸上的一瞬间掉下来。但意外的,那酸痛未止,可也仅仅只是如此。这时他才发现,尽管面对着的是无边的痛苦,可他的眼泪却好似已经在过往的那一些并算不上痛苦的磨难之中流尽了。他抬起手,紧紧握住柳轻绮的手掌,低下头,只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在枯林中那一次也是因为……”
而话音刚落,他突然感到脸上一阵湿润,一汪泪水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甚至在流到脸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绪都是茫然而不知可谓的。
柳轻绮不回答他,只是给他一个劲儿地擦眼泪:“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这眼泪跟水池似的流不尽,丢不丢人。”
换在以往,也许是丢人的。可在此刻这满脸的濡湿却终于让方濯心头如松开一只巨掌,终于得以呼吸片刻,只是心肺抽动不止,似乎下一刻就要跳出喉头,跳到他柳轻绮的手中。他结结巴巴地说:
“所以,所以,十年前你自尽,但无论取什么法子却都无法如愿……”
“他强留我在这世上,我没有别的办法,想去见他、质问他都不成。”柳轻绮柔声道,“所以阿濯,你说,我该怎么还?”
“为什么要这么说?”方濯泪流满面,却抓着他的手不放,“你很好,你特别好。你留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最好的事。没有他你可能会更好,不见得离了他你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师尊……为什么要这么说?若你真走了,我又该怎么办?”
“是啊,”柳轻绮说,“所以现在我也不后悔了。能活下来,然后遇见你,也许是我这十年最幸福的时刻。”
他的手掌已经被眼泪尽数浸湿,可语气却依旧温柔:“所以阿濯,别怪我好不好?我不提前同你讲,因为我有自己的苦衷。而且振鹭山虽然不算那么有钱,但天材地宝还是不少,什么损耗都能补得起来,不然你真以为我那么大公无私?只是这件事连掌门师兄都不是那么了解,以后若我寻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如实以告。但现在你不要告诉他。”
方濯连连点头,可满心的酸楚与愁绪却无法随着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一同抹去。可尽管他完全不想,尴尬的场景却也不会因他的意愿而发生分毫改变:柳轻绮这个受了最多苦痛的该哭的人没有哭,反倒是他在那呜呜泱泱一阵梨花带雨的。甚至最后他个该劝人的变成了被人劝的,抱着柳轻绮晃晃悠悠泪流不止,那在外一趟所长出的一点心眼子全融化在眼泪里,又叫他随手泼洒在空中。最后还是柳轻绮一点点捡回来给他塞回胸腔里,哭笑不得地开他玩笑,抬眼间目光一动,就对上对方一双通红却格外炽热的眼睛。
“师尊,”方濯泪痕未干,鼻音浓重,眼神却紧紧地盯着他,“你说了要一辈子都对我好,是不是?”
柳轻绮笑着说:“那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少给我扣帽子。”
“你就说算不算数?”
“……”柳轻绮的笑容有点收敛,“当然算数。”
“一辈子?”
“嗯。”
“从生到死,从山里到山外,从年轻到年老,”方濯道,“一辈子?”
柳轻绮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眼睛平静地望住了他。这人的眼睛向来深邃、柔和,有时也清澈一汪有如山泉,但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看得清眼瞳,却无法更深入半分。
“对。”半天之后他才说。
“我发誓,一辈子。”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