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了柳轻绮的双手。柳轻绮背对着一片幽深山谷,渐渐地,笑容隐去了。他不再说话,而是在方濯的陪同下回了那个院子,借着夕阳最后的明光看清了院中的一切——石磨,田地,枯萎的穗子和一张已经干瘪的草席。一条石子路从院门铺到房屋门口,清凌凌得在夕阳下闪着暖黄色的微光。窗户上贴了尚未摘下的窗花,檐瓦有一处破损,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一切都好似被突然暂停了时间,只不过是岁月停留在这一刻。来的人终将会来,而留下的只不过是时光的灰烬。生死之事从来不必纠结,回忆的折磨也只是光阴的把戏。林叶高耸入云,若刀剑收刃,月光敛锋。
柳轻绮却突然说:“我不喜欢这里。”
方濯看向他。柳轻绮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庭院,而是落到了竹林旁的那一只水井处,方濯发现那里有一只摇篮。这小东西像一瞬星光,猛地照得心底透亮,他心头一悸,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却被柳轻绮慢慢挣开。绕过水井,在青葱绿野间看到一只墓碑静立于此,墓前放了三只空盘,没有祭品,也没有焚香。
阿缘之墓。
风响簌簌,四野无声。
一切昭然若揭。
方濯这辈子可能都会记得这一天的夜晚。他们直截了当地来到青灵山,没有绕路,也没有东躲西藏。比想象中要顺利太多太多,一路上柳轻绮都很高兴,笑得没心没肺的,有那么一瞬,方濯简直也已被他蒙蔽。
他心想这七年,无论如何,师尊是真的开心还是装出来的平静,他还是能有所知晓的。他可能是真的已经在三日醉梦后打起精神,也可能被沈长梦所刺激,执意找回当年真相,但直到上了青灵山他才知道,其实一切都是假的。
他一点也不高兴。
柳轻绮从怀中摸出一壶酒,一袋子饼,放到阿缘墓前。方濯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又是怎么塞下来的。这里其实并不安全,但明月夜里,一切危机似乎也成了掩藏真心的借口。柳轻绮不喜欢这里,但他不想下山。他坐在阿缘坟墓前,替她洒了一地的酒,喃喃地说: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还是敬你一杯。无论你是否是我的母亲,都受了这一拜吧。”
方濯立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他明白现在正展现在面前的一切。尽管青灵山上没有一个地方、一个要素可以说明柳凛就是柳一枕,但已经不会、也没有机会再给“柳凛”以辩驳的机会。
阿缘的墓碑立在这儿。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块碑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周遭没有多少落叶,估计前不久刚有人来过。柳轻绮长叹一声,拉了方濯坐下,还特意为他清了清地上的土。他微微笑着对方濯说:
“如果这真的是我母亲,那你应该喊她叫阿姑,还是岳母?”
“你爱让我怎么叫,我就怎么叫。”
柳轻绮笑了。笑着笑着,他稍稍屈了身,用手掌覆住半张脸,低声说:“我一直以为,她可能是方圆的圆。我没有想到是这个缘。”
“缘来缘往,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是我师尊命里该有此劫。”
方濯不言不语,拉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柳轻绮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按揉着眉心。发丝低垂,滚过脖颈,肌肤细腻光滑,跳动着月光,像被雨水泼洒。月色拉长竹影,落在白衣边缘,像是绣了数道斑驳波纹,冷风扑簌作响,有如海浪来袭。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方濯将他的手和袖子一起攥在一起,感到袖口灌了寒风,浑身打着颤地凉。他轻声询问柳轻绮要不要下山去,当师尊的却没有回复他。
过了许久,他才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轻轻动了动,随即便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吞咽动作。然后,他转过头,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喉头却一哽。
他低声说:“阿濯,谢谢你。”
方濯说:“别……”
柳轻绮将另一只手也慢吞吞地伸过去,捧着他的手掌抵在自己唇边。他低了眉眼,这个动作看上去竟然有些虔诚,嘴唇稍稍有些干裂,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