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莫过于是从此江湖不见彼此拜拜,但他心里尚有一种隐秘的幻想,就是他装瞎,柳轻绮也装瞎。两个瞎子面对面手拉手一起失忆,当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只开开心心做自己的一对好师徒。
当然,这只会是幻想。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抹除,强行压制,只会让它在心底生根发芽,终有一日会实现比现今将更恐怖的波动。隐瞒将永远不是一个好办法,何况是彼此心知肚明地隐瞒。
可方濯心里却回荡着这种自私的想法。他宁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强行留在他身边,也不想挑明了真相接受极刑,尽管它是应有之义。
人大概总有这种心理:当场便已确定下来的判决往往会让人瞬间绝望,但只要有所舒缓的痕迹,便又会满怀希望,恳求有奇迹出现。
他就是这种心态。
蛮蠢的,但是不应苛责。
故而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做过心理预设,也大抵能知道柳轻绮会怎么跟他说,可真正成真的时候,他还是脸色一僵,双腿一软。心头猛地浇了一盆凉水,连带着神色呈现出某种被冰冻过的青白,他上前一步,感到自己手脚都一片冰凉,柳轻绮没有看他,目光恍恍惚惚地落到地板,只静静道:
“你出了师,依旧可以住在振鹭山。其实,我走也行。但是我走,势必会影响到太多人的声誉,本身振鹭山观微门在江湖上的名号便特殊,我再一走,很容易引起祸端。”
方濯人都快晕过去了。柳轻绮认真是认真,可他未曾想他竟然认真到这种地步。连自己走这个法子都想出来了,他到底是有多希望直接分隔两地?方濯的心哇凉哇凉的,掺杂着登峰造极的慌乱与恐惧。他理解到了柳轻绮的意思,看透了他的决心,而这样的认知让他察觉到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喉咙控制不住地发了阵抖,立在柳轻绮面前,半晌,只能说出一句:
“可是……”
“你留在我这里,也学不到什么了。封刀已经出师,其实你也可以。”柳轻绮说着话,突然想起来什么,无奈一笑,“是,你本就没从我这里学到什么。我都没教过你,除了偷奸耍滑的技巧……有时候还得你看着我做这做那。我不是一个好师父,你在这里,我耽误你。”
他沉思道:“你走吧。人生于世,难得有境遇,不能让观微门束住你,总得为自己做些打算。何况围猎场一事,足以说明燕应叹已准备出世,只凭振鹭山自己的力量去遏制住他是不可能的,早晚会有一场大浩劫。此次花叶塑身虽然未危及到人之性命,但这是一个警告。给我的警告。你留在我身边,太危险。燕应叹一时动不了我,就可能会对你下手,像现在这样……”
他的手指又移回太阳穴,突然啧了一声。方濯猛地发现有戏,连忙说道:“对呀,就算是我出了师,他也不会放过我。事已至此,师尊,你不要赶我。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都明白,你想怎么样都行。但、但你别赶我,求求你,你别让我走。我走了之后,我更、我更不知道怎么办,师尊……”
他说着说着,突然慢慢跪了下来。他撑着扶手两侧,尽力与柳轻绮对视,声音虽然依旧在发抖,却下意识放轻了,低声说:“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我不该、我不该这样待你。师尊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做错了,真的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
“我想怎么样都行?好,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样。”
柳轻绮拿开手,露出一双冷淡却疲惫的眼来。他神色平和,可方濯明白此刻他心中一定极度不平静。柳轻绮不犹豫、不纠结,他是不信的。无论现今究竟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他的秘密已经暴露是真,那个吻是真,可那些曾经的过往也是真,没有人会在介意一个的同时遗忘另一个。而他早知会如此,却始终心怀侥幸。由此看来,柳轻绮早不知道在心里嘀咕多久了。他并非是一无所知的,他甚至可能什么都知道。在某个不留意的瞬间,也许他便已经明白了一切。他始终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在局外。
柳轻绮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