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覃城人,一概杀无赦,才叫这“心向原主”的“不良风气”略略收敛些。再到杀了几个人,几十年的习惯便轻轻松松被扼杀于黄土之中,覃城正式更名为“蔓城”,尤其是小孩子叫得最顺嘴。至于方濯,从最初学世道十五城的时候便念的是“覃城”之名,后来再改也难改,又心想少到那边去,井水犯不着河水,便也不拿它当回事。但柳轻绮不,他前些年外出游历甚多,后来又经常拖家带口地去为自己争点鸡毛蒜皮的业绩,稍说错一句话,就可能给自己和门派带来不小的麻烦。故而他有心改口,后来只叫“蔓城”,现今覃城一出口,正说明这确确实实正是十年前场景,应当不是何人有意杜撰。
柳一枕嘴唇张张合合,似乎一直在说话,但方濯未曾听到一句能从他的喉咙里调出来的言论,只有柳轻绮走在一边,随着这莫须有的声音轻轻点点头。他二人来了又去,与他擦肩而过,方濯有心想要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柳一枕到底长什么样,在即将抵达他身侧时刻意向前两步,紧贴着一抬头,却骤然发现这人面部一片沉雾,压根就没有五官。
方濯后退两步。那张脸上分明有器官律动的痕迹,可只要一凝目光,便会被其中白茫茫的冷气似的空洞所吞噬。柳一枕没有那张脸,他与柳轻绮说话,只靠虚无的探寻。而他身边那个清晰的、生动的、有活力的少年柳轻绮分明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看来令人毛骨悚然。
而就在下一刻,从柳一枕的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的头来,紧紧贴附着他的肩膀,骤然撞到方濯眼前。这一下太过突然,方濯大惊失色,整个人啪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去腰间摸剑,却摸了个空。然而无论是柳一枕还是柳轻绮,都对此人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察觉,似乎唯有他才能窥得此人样貌,宛如戳破了某种秘密。这人长发高挽,肌肤细白,手指葱段般扶住了柳一枕的手臂,人却如鱼一般吸附在他的后背。一双泛着蓝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紧他的面庞,像是深夜乱葬岗的鬼火;两条胳膊柔顺地勾过身上人的臂膀,像是在尸身上长出的两条会食腐的藤蔓。她的身上寂静,却万物有灵,四肢生根发芽,仿佛生出无数双眼睛,看着他、观察他、询问他,嘴唇微微开启,却是半点声音未曾传出。
一袭黄衣与白袍交织在一起,像是水面上蔓延的一层细细的黄沙。那目光温柔、脆弱,冰冷却动人,手指轻轻抚摸着柳一枕的喉咙,指甲长而尖利,似乎下一秒就能将他的喉管一道划开。
那面庞与他离得极其之近,几乎完全相撞,方濯后退几步,才堪堪看清她的面庞,当即失声道:“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老朋友”——燕应叹的不知什么人,那位刚伤了柳轻绮不久的“阿缘”。此刻她趴在柳一枕的背上,不用人托着也能紧紧地挂住,头发遮住了一半的脸庞,可双眼却依旧熠熠如星。
正当此刻,柳轻绮却仿佛听到了什么,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谁在说话?”
方濯大脑一声嗡鸣,身上还发冷,却心若火烧,慌忙大声道:“师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在——”
但就在下一秒,“阿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上他的胸口,登时掀起一阵滔天气浪。方濯毫无准备,被这一掌拍出去数丈远,风割得面颊生疼,几乎瞬间就远离了柳轻绮和柳一枕所在的位置。
这一掌又仿佛将他击出梦境、断了虚无,方濯眼前还一阵阵的发晕,背却仿佛骤然碰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撞得他龇牙咧嘴。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面前是昏黑的如夜色沉沉的房梁,没有什么黄沙、也未曾见到那位黄衣女子。身边空无一人,他依旧身处孙府,方濯坐起身,感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即将跃出胸腔。
他喘了会儿气。手压在胸膛上,像是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手指却不自觉地绞住衣襟,用力一拧。
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后背衣衫紧紧地黏着肌肤,就好像梦中“阿缘”拥抱柳一枕那般紧密。这不得当的联想让他猛地打了个颤,也将头脑打得清醒起来,太阳穴胀个不停,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