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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明,李闻歌是在一片吵闹声响中醒过来的。
她撑起身子,挑开帷帐往外看了一眼。玉白窗纸上映的是来去匆匆的人影,门外木板上匆忙的脚步声将一块一块并不严丝合缝的踏地吱呀乱叫,闹人得很。
她索性也没了睡意,又想起得今日得找梦留前来看看蒂罡的伤势,便穿齐了衣裳,用内室里的热水净了面,打开了房门。
迎面便有一个庞大的人影袭来,李闻歌躲过身,见那膀大腰圆的男子肩头上搭着长巾,提了一桶不知什么红通通的玩意跑进了封离的屋子里。
她眉梢一挑,抬腿便跟了进去。
封离坐在铜镜前,被一群妇仆围着要丈量吉服的尺寸。沙哑与尖细的嗓音混在一块,像木锤击打上了锈的铜锣。他不愿配合她们抬起手臂,只沉默着摇头,说无需管顾尺寸,就这样便是了。
“这怎么得行?”
“哪有新郎官穿一身不合贴的喜服的。姑爷您只需抬个手,不过三两刻的事,奴婢们将衣服好生改改,您穿得也舒服些不是?”
“我说了,不必。”封离指尖抵住额头,“劳烦各位出去吧。”
身旁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容是他擅隐忍的性子,也在历经了昨夜那般荒唐可笑的梦境后变得不耐。
他无意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久留,从镜前站起身来便要往外去,方抬步又被人拦住了去路。他抬眼便见李闻歌站在众妇仆身后,朝着他们扬声道:“各位出去吧,这里我来便可。”
一众闻此,又看封离面色不虞,便也没再坚持,只将手中的细尺与绣线长针纷纷搁在小桌上,带上了大敞的门。耳边终是静了下来,封离看着那些细长尖锐的针直直插在红绣针囊上头,泛着冷光。扎在肌肤上刺痛又细密的疼,他永远都忘不了。人间寻常人间随处可见的东西,在他的眼里是如恶梦一般的存在,就算见到半点痕迹也能教人遍体生寒。
也不知是否是昨夜那个梦境的缘故,尖厉的嘶叫似乎一直萦绕在他的耳旁挥之不去。封离但觉疲累非常,脑中昏沉,直至李闻歌唤了他第三声,才堪堪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探究的眼:“恩人,怎么了?”
“你昨夜是不是没怎么睡?”李闻歌走上前来,对着他的脸仔细瞧了瞧,“脸色看着这样差。”
封离将披在身上那件红得发艳的吉服扯下,随意扔在了一旁绒毯上,才走到镜前看了看自己的脸。
还好,眼下并没有乌青。
但铜镜晃人,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色,只能回过头去,略略抬手遮在自己的鼻梁前,言语染上了几分内疚:“抱歉,让恩人看见在下这般憔悴模样。”
“还请恩人等候片刻,在下去内室整理一番。”
“不用。”李闻歌将人拉回来,把他的手放下,心下好笑道,“又不是第一日相识,何必如此生分。”
封离低垂着眼,没有看她,哑声道:“不会很难看吗?”
“没有的事。”她好心地摸了摸他的脸侧,“只是看着精神没那么好而已,我方才说的话让你难受了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
李闻歌看着他的神情,对这“没有”二字置若罔闻,“你很在意你的容貌?”
封离稀松平常的微笑凝滞了一瞬。
在意么?当然。
他只有这一副姿容可以供他生存,说好听点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难听点,不就是凭着这副皮囊以色事人么?
人总是喜欢征服的,尤其是对美丽的东西。
这张继承了那个女子大多神韵的脸庞,足以为他营造出许多场惊鸿一瞥与蓄意接近的巧合。而无师自通的媚术便是让自己掌控这些上钩的鱼儿最好的法宝,言听计从地被挖了丹元失去魂脉,比起生挖硬剜也少了许多痛苦。
这样以身为饵的故事,他循规蹈矩也乐此不疲地做了许多年。反正只是混沌而已,化形成人,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只看来者何人了。
“不,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