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裳、腰间佩着各种匣盒的,是以机关暗器见长的岭南花家,东边上首清一色僧衣僧袍的,乃是武林巨擘慈航寺的师父和弟子们。除此之外还有边民打扮、手段莫测的神农寨、与花家向来要争个高下的蜀中唐门、来自遥远北方、神情倨傲的苍山派……当然也有他熟悉的小伙伴们,此刻都跟在各自师长身边,不敢乱动,只眼神撞着了,便悄悄地挥一挥手示意。
谢白城正神游天外,想着不知下午会碰见怎样的对手,忽然听见逍遥掌门沉厚而内力十足的声音漫漫传到耳里:“这次大会,还有一位特别的来宾,来自衡都的谭玄谭少侠,借此机会,与大家见一见面。”
谢白城倏地一下把眼神转回了台上,果见谭玄一身黑底银色纹绣的衣裳,气宇轩昂地走到台前,对各方豪杰抱拳行礼。
台下有人大声问:“从衡都来?敢问谭少侠师承何处?”
谢白城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逍遥掌门都特意强调了是衡都来,师承什么的重要吗?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
台上谭玄却不慌不忙道:“在下习艺,承自大内。”
他这句话每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运足了内力,所以场面虽广、人众虽多,他这话语却清清楚楚地送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场下一时静了一静,很快又风过林稍似的卷起一层层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谭玄人在台上,却神色不变,依然带着淡淡微笑,腰背挺得笔直。
“如今四海康平,天下和乐,武林兴盛,百家争鸣,圣上亦为欣喜,惟愿武林人才辈出,为国效力,壮我大兴国威。我自幼承艺于大内,因此身负朝廷之命,特来贺今日之盛会!”他说着蓦地往后一挥手,两名早已等在台下的精壮汉子立时抬着一块覆着金黄绸缎的匾额走上前来。
谭玄走上前去,抬手揭开缎子,只见下面红褐色的油亮匾额上,刻着四个龙飞凤舞的描金大字:天下英雄。
谭玄朗声道:“此乃圣上御笔亲题,赐予在座各位!”
长风朗朗,吹得明黄绸缎如旗帜般猎猎而动。晴日之下,那块用料极佳的匾额熠熠生辉,四个金色大字更是宛如要升腾起来般,照进在场的每一个人眼里。
场上一时竟是极静了一瞬,随即逍遥掌门率先起身长拜,洪亮的声音传遍全场:“谢圣恩——”
其余众人立刻跟着也动了起来,有谢圣恩的,有颂圣上贤明的,有喊万岁的。谢祁也起身拜谢,谢白城自然忙忙地跟在父亲身边一起,口中称颂着圣恩,心里一时却有些茫茫然地乱。
这一刻站在台上的谭玄似乎让他有些陌生。
虽然谭玄没直接对他说过,但他确实在相处中大概知道谭玄来到江湖中的目的。
然而那种知道毕竟只是模模糊糊的,何况他们平素在一起跟这些又不相干,此刻望着谭玄站在台上的身影,恍惚中竟像是从未真正认得他似的,让他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朝廷,圣上,御笔,天下……这些东西听起来是那么宏大,又是那么遥远。
而且,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敏锐地意识到周围人的反应有一些怪异。
的确,有些人看起来是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脸上洋溢着喜悦又自豪的笑容,似乎见证到圣上对武林的重视,非常与有荣焉。
但有些人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的神色却是深沉,闪动着一丝戒备和冷淡,对站在台上的少年人更是有着几乎不掩藏的怀疑。
不过,谢白城悄悄环视了一圈全场,却发现另有一些人,如慈航主持这样德高望重之辈,却都是面色平和,沉稳如一,仿佛对刚才的一切都毫不惊讶。
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了一样。
谢白城恍然明白过来,朝廷和江湖本来一直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朝廷忽然表现出要插手江湖之事,那自然有人会不乐意。但就如谭玄所说,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朝廷政治也算清明,当今圣上也称得上明君,江湖人又有何理由、立场不接受朝廷的插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