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症我倒也有所耳闻。其状多变,或为心悸,失眠,或为自闭,自厌,亦有自我怀疑,郁郁寡欢,甚者自残自伤,轻重不一。我虽未曾亲身经历,却也略知此病实乃心病,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然外物辅佐亦不可或缺。”
她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须得身处放松安稳的环境,交往心性明快之人,远离深沉隐晦之辈,切忌与那些心思深沉,情绪晦涩者过多相交。常沐浴阳光,感受四时自然之气。身边可常备些宁神定志的香药,平日多读多听些积极宽慰之语”
兰浓浓并非医学生,从未特意研习过医术,所知种种不过是从讲医专栏的专家访谈中听得,或是于家中偶尔翻阅医书所得。
医事重大,她不敢妄添半分个人见解,反复确认自己所言无误,未曲解其意后,才谨慎作结道,
“我所知皆是从旁听来,偶然看得,浅薄得很。且人各有异,症候万千,未必皆准。方才所言若有不到之处,还请您自行斟酌,择有用而取。只不知,这些零碎言语,能否对莫大夫略有助益?”
当然有益!
医术一途,犹如积跬步以至千里,须不断求索,永无止境。与人辩证切磋,亦是为博采众长,必有我师之意。
此番兰姑娘所言虽与他所知疗法大同小异,却更为直白详尽。尤是末句,心病为小,自然为大,取天地自然之大道,疗个人之心疾,实具深意。
莫畴心中默诵,愈觉其言精妙,不禁钦叹:“出此方者,真大家也。”
话音方落,他忽地一顿,愕然抬头,对面女子容色轻松,面含助人后的欣慰。然她愈是说得轻描淡写,莫畴心中反愈发沉重。
大人与其间的纠葛他不便揣测,单从医者视角看,兰姑娘此番归来,除冻伤颇重,肺染轻疾外,脉象未见沉疴,骨骼亦无折损。由此可见,那所谓高处坠落,恐亦在她意料之中。
一个女子身受轻伤却可以躲过如影随形的府卫搜寻,并在外安度数日,
这般胆识与谋略兼具的女子,能在清醒后如此若无其事,平静如常,倒也合乎其性。
可她并非圣贤,遭此骤变,功败垂成,伤病加剧,又岂能如此平静?
病症发作出来,方能寻踪辨机,对症下药。若始终隐而不发,积郁于内,暗藏深重,一朝猝然发作,往往更为凶险难测。
兰姑娘既清楚郁症诸般表状,亦通晓相应缓解之法,故而有意避开了郁症之表。再观其神情言语不似作伪,那便唯有一种可能,
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莫畴谢过告退出来,一路愁眉深锁。却不知是不忍见这般灵慧女子被迫以此自保,还是发愁该如何为一位自认无病之人医治。
*
冬日愈深,朝中雪患急报愈频。为免重蹈去岁覆辙,朝廷已遣多路处置使携钱粮前往各地赈济。幸而近年朝中税收丰盈,库府充盈,纵频频拨付,亦无人异议。
她日渐好转,覃景尧便不再将公文携回府中。他并不惧落个昏聩之名,却知她最厌为人指摘,自要为她维系声名。
付知戎好容易见他未再散朝便径直回府,特遣人在宫门旁守着。自个儿回值上安排妥诸事,便早早候在都堂外尚书令府马车旁。
一见人出来,忙迎上前拱手作揖,笑道:“下官见过令公大人。前阵子大人诸事繁忙,未敢叨扰,今日见您满面春风,想是终于得闲?不知可否赏光一聚?”
覃景尧步履未停,斜睨他一眼:“有话直说。”
付知戎也不绕弯,他身形高大,几步便追了上去,讪笑道:“大人明察秋毫,下官佩服!实不相瞒,家中内子下了严命,特命下官代为一问,不知大人府上可方便递帖?内子欲与故人一聚。”
覃景尧正欲踏凳上车,闻言又收回脚,略站定片刻,回身瞥他一眼,直将这位英武健硕的四品大员看得心虚气短,方才微露笑意,罕见和颜悦色道:“天寒地冻,不便待客。若有什么新鲜趣事,喜庆消息,书信往来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