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些许忐忑的心绪这才安稳下来,轻声解释道:“近来观中需添些香火用度,我等便趁闲暇多备了些。”
此番当真可谓意外之喜。若论保暖,自是皮毛最佳,然其价昂且难得,富者虽买得起,但好料子供不应求,寻常些未必瞧得起上眼。贫者纵觉甚好,又苦于无力购置。
而这绒线织品,虽做不得披风大氅,却胜在轻软保暖,色泽花样繁多。寒冬时节内衬一件绒线衫,便可安然度过一冬。若仔细穿着,用上三五年亦非难事。这般价廉物美,富人也愿图个新鲜,寻常人家攒些银钱,也皆购置得起。
只因庵中师傅们素来不重金银俗物,年年只按需织造,勉强供应当地所需,从未远销外处。阴差阳错间,反倒误打出个物以稀为贵的名声。
缺钱是好事啊,缺钱才知要赚钱。
文舒眉望着眼前这一摞摞包袱,仿佛已见得众人争相购取的场面,细长的眉眼弯作一道,口中连声称妙。当即转身出门,扬声唤伙计前来搬运货物。
庵中师傅们心细如发,早已将绒线衣,帽,护手,围巾等分门别类,打包整齐。
文舒眉与她们合作已久,自是满意非常,只向云安问了各类数目,竟不拆开点检,便先点足银票递去。
虽钱袋已空,她却笑意愈深,朗声道:“云安师傅不必过谦。您与诸位师傅所制绒线织品,向来供不应求。再多也不算多!我不便细问缘由,只请师傅们放心,但凡做得出来,我便定能为您们换来真金白银!”
约好十日后再来取货,文舒眉便心满意足,欢欢喜喜满载而归。
这一批棉线织品确实换得了不少银钱,更敲定了日后长久的销路,云安这边亦深感欣慰。
冬雪簌簌,方才扫净的阶前灰毯又覆了新白。苍翠的松枝不堪积雪重负,倏然弯垂,坠下一声沉沉的闷响。
庵门轻合,人声渐杳,烛火俱熄,天地归于沉寂。
庵外雪阶之上,忽有一行浅淡足印渐次没于新雪之中,不过片刻,便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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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帽浸透雪水,变得又沉又硬,冷得像一顶冰铸的头套死死箍在头上。寒意如细针般绵绵不绝,直往颅脑深处钻刺。
捂在口鼻处的围巾早已冻作硬壳,堆覆的积雪渐趋消融。心跳一声沉过一声,咚咚剧震,撞得心口与额角阵阵抽痛。
兰浓浓双目紧闭,连眼睫都不敢稍动。脑中嗡鸣不止,听觉却似被骤然放大数倍。雪地里分明传来好几道鞋底压雪的嘎吱碎响,却竟听不到半分人语声息。
酷寒将她的身躯冻至僵木,而对被发现的恐惧却令她抑制不住地战栗。在这极度的紧绷之中,胸腔几欲迸裂。她已全然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僵凝着,还是在颤抖。
几日前,兰浓浓还暗自盼着今岁的雪来得迟些,甚至异想天开地希冀这是个暖冬,干脆莫要下雪。
昨日初雪飘落之时,她还暗自祈愿,只盼这天寒地冻稍作示意,浅尝辄止便好。奈何天意终究难测,雪竟纷纷扬扬,足下了一日一夜。
今早起身时,但见天地皆白,银装素裹,连这破落小院也被覆得洁净如新。积雪深过了脚踝,扫雪时她尚苦中作乐,堆了个小小雪人,又恐招人耳目,终是抬手推散了。
原怕受寒生病,她今日本不欲外出。只是前一日砍好的木柴尚堆在山中,不及运回。加之天气一日寒过一日,若不及早趁雪地松软时行动,只怕往后行走更为艰难。
兰浓浓未料今冬雪来得这般早。先前备下的柴火,依她所需仅够一月用度,而离春暖花开少说还有两月。
心下难安,终是裹紧厚衣,戴稳围帽手套,又在脚上系好自制的防滑木屐,仔细掩好机关,这才踏雪上山。
眼下,兰浓浓反倒庆幸这场大雪,亦庆幸自己今日出了门。若非如此,她绝不会察觉垂于树下位置的细丝线已被扯至树梢,更不会由此得知有人曾踏入她暂居的院落,并迅速辨出来者身份。
若今日未曾出门,只怕她早已成了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