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好疑惑,到了家还觉得这不是真的。
肚子里的双胞胎让庄晓无法好好休息,过去混沌的噩梦变得清晰而真实。起乩,意为有灵上身。庄晓在梦里时常有被操控之感。很快他就发现,往地下深入的无尽阶梯其实有尽头,有一次他在那里找到一扇铁门,推开来,发现一片新天地。那好像是一片朦胧而诡谲的户外,天空是亮紫色的,巨大的星球、中号的星球、渺小的星球同时悬挂在紫色云海里,像某种艺术景观。也有往向上的楼梯走的时候。向上的楼梯通往一片人声鼎沸的土地,很长一段时间内,庄晓都以为自己见到的那些人只是自己的臆想,无法猜出那些人其实是旧神的囚徒。
除此之外,庄晓开始读纪复森的藏书。一些书在他眼中好像闪烁着异光,就算要爬十多级活动台阶站在半空中,他也要取下来,厚厚一本夹在臂弯里,再扶着台阶下去。明明家里有书墙,明明港岛多湿热,可怀孕至中期,庄晓时常觉得浑身发冷,遂点燃书墙对侧的壁炉。壁炉前放一张躺椅,庄晓就着壁炉火光念书。说是在念,其实是乱猜、做白日梦。书上的文字是英文字母的组合,但并非任何一种欧陆或美洲语言。翻过一页,庄晓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不可名状的形象。今天是狮头女子,明天是瘦高异人,后天是鱼面家族。有时庄晓会打开电脑,记录一下这些白日梦,可每次重新打开都找不到这些文件,庄晓一边怀疑自己是做梦太深,一边又怀疑这是纪复森删他文档。
现在想来,纪复森的态度本就奇怪到应当响警钟,可那时几千上万个奇怪信号闪过去了,庄晓也没有发现。大脑出现问题了,器质性的,精神性的,都有,直到现在也没好。纪复森说做梦没关系的,做收藏家的老婆就是这样子,怀孕正是虚弱,一定要原谅自己的疯癫。我一直在这里。庄晓想去烧香,纪复森也陪他去,甚至庄晓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身材的异样,纪复森就打点庙公,大半夜开门专门迎他们进去。一拜,两拜,三拜。没有任何用。
庄晓对施霜景说:“我过去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后面我才发现,是不是我都没关系,不要紧。”
施霜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如此疑问,施霜景也曾有过,不,直到现在他也疑惑同样的问题。
“我是疯得最晚的人。以前那些人,第一天、第十天、第三十天就疯了、自杀了。我给纪复森当了一年的床伴,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我甚至还成功受孕。我只是‘部分’特殊。我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成功过,我也不想知道。但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只要他试过足够多的人,我就不是特殊。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这样对我。他如果真心,一百年总等得起,等我死都还要不了一百年,同他在一起,我活到四十岁都算长命。他连做戏都不乐得做。他浪费我的生命,浪费我小孩的生命。因为我是很轻贱的人,是我活该。我贪财、贪色、贪玩,白日做梦,当初只剩下身体好,怎么折腾都没关系。是我先求了我不该求的,还允许自己天真。为什么不是我?我不是不疯,我只是又贪又嗔又痴,毒得很坚持。”
聊至此处,罗爱曜已从客厅踱进房间,要带施霜景走。施霜景本能地拒绝,他说他要听。庄晓的经历于施霜景来说是某种可能性极大的预言。他要听。他必须要听。
庄晓说,那就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施霜景准时来敲门。庄晓接他进来,他正在教庄理安用刀叉,吃酒店送来的早餐。
“听了你的事,我很害怕。”施霜景如此坦诚。
“所以我才说给你听。”
“我们只是人类。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和他们一样的存在?”
“好问题。因为我们人类好控制,有妄想,脆弱,还愿意牺牲。它们或许已经没有同族了,也或许和同族只有相残的关系。当它们选择以人类的姿态降临,就会体验人类的一切。只有我们人类把生殖看作是某种神迹降临。我曾经见过其他调查者的笔记,异神光临过的母牛会将自己的腹部撞在尖锐的石头上,决不允许这等污秽经由自己的产道来到这世上。动物不会因为爱而生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