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已经沉入多深的海中了。
施霜景接过麦麦,驱开罗爱曜,余光却看见常年跟着自己的那具璎珞严身的法相也跟着入海,随麦麦一同进入这片意大利的海域。
鱼群大部分聚集在水下二十米以内的表层,很快便被甩在身后。海豚无法下潜太深,到达它的极限深度之后,只能一个甩尾返身上游。麦麦的法身还没有呈现出固定的法相,不像罗爱曜对家中不同人所分裂出的法身与实现的稳定的法相,麦麦现在甚至还像一片云纱,没有定数,这是她自己还没有心定。罗爱曜伸手笼住她,像一枚圆润玉珠,继续下潜。
海的蓝色只停留在透光带中,再往下是海洋的无光带。幸好他们并没有驶出岸边太远,此处海床最深为一千多米。麦麦不应该如此无知,认为海总是蓝色的。海底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在这宇宙般永恒的黑暗中,罗爱曜问女儿:“你难道真的认为,只要把你们或者我的佛像随意地一放,这里就是你划的地盘了吗?”
“可是如果能在海里设置坛城,感觉会很……很安全。”
“安全?”
“海里这么深的地方,感觉就连什么海怪、海神都不会常常光顾,会很适合修行啊,绝对的隔离,外物无法撼动,尤其是生物……没有生物来干扰。如果有海怪什么的,就打跑、打光光。我又不是想要一整个海底,我只想要一座小小的坛城。”
“坛城是要靠你自己想象、构建出来的,你应该去构想一片属于你的深海。”
“我还没见过嘛!佛国哪有这样的海!而且没出生以前,我算是什么呢?我们所有的识种,也都只是散落的、排队中的存在……我们的所有力气都用在听天书上了。”
他们沉入了一片绝对黑暗里,法身是一种概念性的存在,想要它有重量的时候,它可以有重量;想要它是绝对虚空的,它又可以全然无色无相。在这一深度,浮力不存在了,方向也不存在了。突然,游艇上的麦麦感到脚下一实,好像踩中了冰冷而万古的地面。
她睁开佛眼,只见明净的蓝光自海深处爆发,一座概念性的圆形宝殿巍峨伫立,与其说是圆形,它更像是一枚具有厚度的环。环中央坐一座佛,是久而未见的佛子密宗多头多手聆听诸愿佛像。在这千米深的静海中,佛像周围有跑马灯般的洋流,无穷无尽地上映着佛之密理、典籍、故事。
罗爱曜说,我很多年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设一座海底密坛,信徒若是要拜我,就行船到海面上,他们拜完又可以回到人类生活中,我则是遗世独立,不受干扰。我将我的海中坛城展现给你看,你觉得这比我如今的法界坛城更好吗?
麦麦沉默了。
“这是我的坛城,也是我的选择。如果你更喜欢海中坛城,你应该自行观想。”
“爸爸,我真的很喜欢撒丁岛。我们必须待在你们的身边,待在……有过道场的地方吗?这世界难道不是属于所有存在的吗?不论我们是不是人。我如果是一条鱼,会不会就更有资格在这里设置道场之类的地方?鱼和佛之间难道真是天堑吗?”
“我的女儿,你已在讲述《六度集经》中鱼王的故事了。若成高尚者,为鱼亦是投躬危命,喜济众难,志踰六冥之徒,获荣华矣……”
“爸爸我不是在跟你辩经啦!”
“你不该把我送你妈妈的像扔进来,这无异于是把我对他的承诺当成了你的玩具。你要亲手将我的佛像还给妈妈,还要向他道歉。”
“好的,爸爸……”
“当你长大以后,如若真的想成为鱼,在异国发大愿、设道场,在海中设实体的坛城,要用你自己的真本事。会有很多很多的存在找上门来,质问你为什么。你要像我一样,有能力一一接下他们的质问和攻击。不论你是人还是佛,都要找到自己的安身立命法。”
施宜麦猛然回神,如刚逃脱溺水般大口呼吸,她的手中已多出一座湿漉漉的佛子小像。施宜麦一转头便看见施霜景还在身边,她忽然就大哭起来,向妈妈道歉,将佛子像往施霜景怀里一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