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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满足的人,不缺他一个。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坚持吧。

苗云楼低着头,飞快的眨了眨眼皮,把最后一点水汽甩了下去,安静的等着身后气息的消失。

然而身后的人仍然没有离开。

那只手再次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冰凉如玉,这次没有给他抹去眼泪,反而只是静静停留在柔软的眼皮上。

“可是我不想让你失望。”他说道。

“我是第一次做神仙,”那个声音几乎贴在苗云楼头顶,“从前……我一直是旁观者,我以为只要满足愿望,就能平息凡人的痛苦。”

他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轻轻道:

“我想错了。”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那只手指冰的他眼皮微颤,他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不由得硬邦邦的开口反问道:

“你既然一直在旁观,难道不知道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爱恨欲?”

哪怕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也知道在哇哇大哭的间隙中,观察着父亲母亲的态度,从而判断应该更加亲近谁。

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哪怕再怎么不谙世事,又怎么会连人简单的情感都分辨不出来?

“……”

这一次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久到苗云楼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那只手却忽然滑了下来,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或许我从前知道,或许我从前什么都明白,可是现在,哪怕我可以轻而易举的窥探你的内心,我也无法读懂任何一个字。”

“你转过身来,”那彷佛是一声冰冷的叹息,“等你看到我,你就会明白。”

苗云楼闭了闭眼。

他不想就这样认输,就这样承认自己仍然无法抗拒神仙,可是那声叹息离他太近,让他下意识动了起来。

苗云楼转过身来。

——他看到了一片纯净的白。

在他身后的不是一尊石像,不是湿漉漉的泥人,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比他高了半头,垂着眼睫,平缓的气息打他额头上,浑身上下的肌肤白的发透,透着隐隐的青色,哪怕仍在呼吸,也像一尊玉器。

苗云楼眼前一晃,几乎是下意识屏住呼吸,在那一瞬间,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下一秒,他的脸颊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捧了起来。

“抬头,”神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淡淡道,“看着我。”

苗云楼脑海里一片空白,闻言愣愣的抬眼。

他漆黑的眼睛里,映照出一张根本不属于凡尘世俗的面庞。

神仙微微垂着脸,气息与他近在咫尺,眼睫眉间冷淡如水,白发如瀑,垂在苗云楼面颊两旁。

然而苗云楼看到这幅谪仙眉眼时,却彷佛一盆冷水泼在心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你……?!”

他心头巨震,所有想法都被抛诸脑后,几乎是下意识迅速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

“你的眼睛——?”

在那张纯白无瑕的面庞上,有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嵌在冷淡洁白的眉眼间,让这尊玉器裂开一道堪称恐怖的瑕疵。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仙人无目、不明世间事,结发者贪婪、欲壑终难填,于是双双有足行无路,旁徨失故程。

“似乎从沉入江水、化为石像、再被打捞起来重见天日时,我便弄丢了这双眼睛。”

神仙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我看不到了。”

他没有眼睛,单单分得清是非功过,却看不到自己究竟满足了谁的愿望,这愿望又让谁溺死江中。

他看不到世间人情,看不到人心难测,所有情绪在那双空洞的黑影里,都只是一行行文本,毫无意义。

那双原本应该洞察时间一切的眼瞳,此刻被两个空洞所代替,以至于哪怕苗云楼站在他面前,那清澈如水的内心,依旧蒙上了一层灰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