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已经弃他而去的女人,她的姓名跃然纸上,后头紧跟着她短暂而仓促的一生,他便再瞧不进任何一个字。
林无隅伺候笔墨,侍奉在侧。
梁帝尚在病容,眼底却有一丝足够令林无隅胆寒的凄怆。
然而,也无非是万千种情绪中的夭夭一丝。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那段不容启齿的过往,该折进去的,该弃的,该忘的,都凝在这每一个思忖好的字里,由不得再温。
关于柳婕妤的一切,就随着这万伥之乱的盖棺定论,从此进了帝王的心坟。
仇红呢。
梁帝观此过往,找的是从前柳氏,也是从前自我,既是忆,也是忘。
而仇红呢?
她并不身陷这万伥之乱,在内政外战,她是完全的清白。
只因钟情的那人,身份之殊,锋芒过盛,沦于政乱之沼,最终下场惨烈,身死当涂。
当她听闻,她以身心护过的那人,最终被史官口诛笔伐,成了罪孽深重,为虎作伥的伥鬼,她真能如梁帝一般平宁自持,全然无怒吗?
林无隅不敢猜想。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
他最清楚,仇红对宋池砚,付出了多少真心。
从前林无隅是不会想过,断情绝爱,大荒血月之中丢弃了腑脏的仇红,有朝一日,竟会对一个皇室之中的人,生出七情六欲。
皇家薄情,她却不知如何便义无反顾地,钟情于那素来无闻的皇十一子。
宋池砚。
彼时林无隅仍自困于他“好友”的身份,瞒情忍意,怕一时逾越分寸,伤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她却不知何时,破了情戒,奔赴了他人的怀抱。
仇红自认,后梁宫墙之中的天与地是最浑然天成的一道牢,困人于无形,杀人于无声。她厌弃这道牢,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道牢,皇帝、太子,与之有关的每个人,她避之不及,从不剖露真心。
可却偏偏又爱上这道牢笼里,命运最不可测的一个人。
七年。
林无隅并不知道她能否自愈,宋池砚于她而言是心口最后的一处柔软。
如今这处柔软再遭横生的伤,她又会如何受痛,如何自处?
无论如何,她迟早会知道这事。
林无隅想得明白。
但无论如何,不该由他来,首先开这个口,揭她的伤疤。
“既如此。”他眼见着仇红再度起身,捏在衣襟处的手仍然不肯松,“下官便告退了。”
他是懂体贴的,他们二人如今身份有别,又不再是从前的少年情谊,于情于理,再私下相会,拖延时间,都是不妥之举。
仇红回朝本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这些人现在装聋作哑,无非是圣驾回銮,彼此吊着一口紧气,不敢越矩。保不齐将来又会如何。
他是不愿再让仇红陷入口舌之争的。
但仇红却抓了他的称呼,疑惑道:“哪儿来的下官?”
林无隅一顿,不解,“不就是下官我么?”
仇红官复原职,循制而言,她是正二品镇国大将军,他是正三品礼部尚书,官高一级,礼数不能不全。
从前他们也如此,所以这般称呼,林无隅并不觉得奇怪。
“有何处不妥?”
仇红并不立即答他。
林无隅后知后觉,望向她手里头未曾启封过的圣旨。
今日他携旨而来,梁帝曾特意吩咐过,礼官不必唱和其内容。本是逾制之举,不合规定,但天子之意大于一切,林无隅虽不解,却也觉妥帖。
现在仔细想来,应该是这内容出了问题。
“你...并未官复原职?”
仇红并不迂回,点头答道:“是。”
那日宋允之携着宋悠面圣,左不过一个时辰,紧接着便是吴公公差人来请,倒不是请仇红去面圣,而是询问她,对于回朝一事,有何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