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20(24 / 28)

敦煌九万场雪 慕清明 80863 字 1个月前

眼睛看向李翩,眸中含义十分明了——河西地界如今只剩你我两家,可一山不容二虎,我不可能让你活着,你应该早就明白了。

言辞可怖,语气却十分平和,不像是要取人性命,倒像是拉家常,问你今晚吃了什么。

沮渠青川在人前一向表现得温文尔雅,哪怕装也要装出宽仁模样,此刻见李翩不答话,他便翻身下马前行两步,与李翩面对面站着,倒是好一副谦良姿态。

“你是我见过最敏慧不群之人。你既有暗道可以出城,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可你却并未弃城而逃,由此足见风骨。你知道安定张氏的张子延是如何臧否你的吗?”

“如何?”

“他说你是:诡行灵秀,奇情深挚,轻薄凡俗不能解。孤原先并不信,只觉得定是因陇西李氏与安定张氏交好,他才如此褒扬。可这些日子见你所做种种,忽然觉得张子延所言不差。”

——诡行灵秀,奇情深挚,轻薄凡俗不能解。

李翩对张溱给他如此高的评价未置可否,只用余光瞥向脚旁已快要熄灭的篝火,夜色溅在眼眸上。

沮渠青川又前行一步,与李翩挨得更近,他压低声音,像是要同对方说一个只有知己才可知晓的隐秘:“孤现在告诉你,孤不仅要称王,孤还想称帝……所以,李凉州……孤愈发不能留你。”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也溅上了夜色,显得喑哑诡谲。

一时之间,二人皆不再开口。

林娇生站在李翩身后的阴影里,眼神明灭,似在忖度着什么。

此刻,杳无人语的旷野上,唯有奔逐万里的长风,缠着近旁几株梭梭树,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偶可听闻几名骑兵坐下的胡马打个不耐烦的响鼻,之后便又恢复了瘆人的静默。

沮渠青川没有让骑兵动手围杀李翩,他知道,倘若他这样做了,从此以后他就与自己那残暴的胞兄没有什么区别——这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恶臭、恶心。所以他只是步步紧逼,迫着李翩自己了断。

重如巉岩的压抑感终于在李翩开口说话时消亡于夜色。

“我可以自戕,但我要你答应我,敦煌城内九万生灵,绝不伤害分毫。”

“九万?!”沮渠青川不禁诧异。

姑臧对敦煌的情景早有探知,他知道城内目下满打满算不过三万百姓,可李翩却说九万。

沮渠青川眉心紧蹙,这突然间翻了又翻的人数,难道是李翩又在耍什么花招?

李翩似乎看出了沮渠青川的疑惑,可他没有解释。恰好站立之处有一丛矮矮的骆驼刺,于是他弯腰在那株丑陋却顽强的生命上轻轻拍了拍。

他这一拍,沮渠青川恍然大悟——九万,不单单指人。

还包括木栅栏内雪白的羊羔,拖着铁犁于田间往返的耕牛,风尘仆仆踩着黄沙从西边来的骆驼,还有夯土墙上流窜的野狸子和卧在墙下打瞌睡的大黄狗。

李翩口中的九万,指的是敦煌城内所有生灵。

倘若他沮渠青川答应了不伤害这九万生灵,那么他就不可纵火,不可抢掠,不可□□,不可惊扰,更不可屠戮!

这简简单单的“九万”二字,内中是无涯无际的慈悲与明睿。

沮渠青川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所有随侍面面相觑,笑得他自己腰都快站不直。

太诡异,太诡异,他竟然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李凉州在说什么,这也太诡异了!

他又想起自己和李翩第二次见面时说过的话,倘若李翩不是陇西李氏的凉州君,他也不是沮渠氏的征远大将军,他们说不准还真能当个知己什么的,就像汉室的霍光与金日磾,亦敌亦友,相辅相成,怎知这不能成为一段流传青史的佳话。

李翩冷眼看着他笑,手却再次摸上了别在腰后的那把短刀。

“别动,”沮渠青川忽地伸手做了个阻拦之势,满脸笑意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我不是沮渠玄山那莽夫,你身边那只妖物已经死了,单凭你自己,根本杀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