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多逆耳。”
“但实话最珍贵。”高瑛坐直了身体,“卿且说来,朕恕你无罪。”
萧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望着高瑛的神情格外复杂。
世人皆知她的《天阙赋》写的气势恢宏,写尽建康宫朱楼贝阙,殊不知那骈文原还有许多言语不曾写上
她想写工匠心血,想写徭役苦难,想讽刺伯父劳民伤财。
但这些话最终被皇后按下了。
“那些大臣王公、清流诤臣都不置一言,你一小女子又何苦以蚍蜉之身去撼君王之心?”
于是她的《天阙赋》便成了歌功颂德的文章中最为出彩者。
没人在意她内心的挣扎。
高瑛见她又出神了,心下叹道,这萧约才华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就是不知为何总爱走神,“怎么了?为何讷讷不言?”
萧约回神,她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君主并非好人。
但或许高瑛能成为一个明君。
曾经被燃烧殆尽的想法被短暂地再次吹拂了起来。
“陛下可觉得如今一片承平,百姓安康?”
自然不是。高瑛不是傻子,名利场的弯弯绕绕她心里门清的很,光鲜亮丽的东西不需要她多说,底下的人便都会呈上来、摆在她面前的。
君王看似天下臣民万物之主,实则看到的、听到的均是被不知道包装多少次呈上来的。
高瑛捏着佛珠转了两圈,嫣然一笑:“如今看来,似是承平年岁。”
她想看看萧约的反应。
“今日这洛阳城来此凑热闹的布衣百姓,看似是黎庶,实则多少家中都有些人在达官显贵家中当差。”萧约示意高瑛向某一个方向看去,“你看那老翁,身上穿着的是棉服。”
如今这棉花和兽皮都是达官显贵家才能用得起的。
“往郊外走倒是能见到真正的布衣,但到底临近皇城,天子脚下。”萧约叹了口气,她原也不懂这些,但是自国破家亡,以前那些入不了梁国郡主眼中的物事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闯进了她的心中。
“陛下想来未见过真正的惨状。”
萧约的话匣子终是打了开来,她见过齐兵纵马掳掠淮北一带时的惨状,见过盗贼一拥而上疯抢那些刚刚逃出战火的老幼妇孺的模样,见过遍地的饥民将树皮煮熟了做菜吃,也不管那玩意如何难咽,还有许多更为骇人与不堪的事实。
她认为阿耶站斛律宣是一步错招,但斛律宣当时派兵将他们家护送入晋阳城是真,未曾欺辱于她也是真。
高瑛静静地听着萧约一件一件将那些事情合盘说出,那些乱世惨状,那些黎庶沦丧。
“自汉祚已终,晋室危倾,衣冠南渡,烽烟未息。黎庶无一刻之安,三百年风波苦厄,最苦是白衣。”
她清婉的声音蒙上了一层悲凉,蛰得高瑛心中一痛。
高瑛突然有些茫然,她想要斗败斛律宣,想要执掌朝政不假。然而直至今日,她才恍然发现一个问题斗败了斛律宣,然后呢?
这个偌大的齐国终于一统北方,但也曾经许多的政权一般,先王励精图治,到了如今这个阶段却隐隐有些主骄法驰之感。
马车颠簸着行驶出了洛阳城,城外洛水烟波渺渺,农田麦苗金黄,偶能遥见农人在田内劳作。
高瑛攥着佛珠的手紧了紧,放下了车帘。
“.......好一个三百年风波苦厄,最苦是白衣。朕原以为卿只是一才学惊人的世家小姐,没想到还有如此胸怀。”
“陛下谬赞。”萧约依旧宠辱不惊。
将自己闷在胸中那些话终于开了个口子,稍稍吐露,萧约心中也有那么片刻轻松。
高瑛脑内微微一转,“卿既有如此见地,昔年为何不劝谏卿之伯父?梁国之乱,早有端倪。”
萧约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一抖,攥紧了拳。
“妾身只是一女子,如何能挽狂澜于既倒,扶社稷之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