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
她“噢”了一声,自报家门,“我是来给我玛玛说家里的事的。你会走吗?我也迷路了。”
她记得她那时候眼睛乱梭,看见他袍子上偶然被灯火照亮,一闪而过的团龙利爪,满是敬仰地问,“您从宫里来呀?那宫里指定好。他们都说宫里是最好的去处,您和我说说呗,宫里怎么样?”
没想到他当真一本正经地沉吟,末了描述,“屋顶是明黄琉璃瓦,蔓延而去,别人都说像龙,我看像笼。”
字面上听不出来好赖,她疑心他是在诓她,忿忿,“这不都一样吗?你说什么废话?”
显然他并没有想到会造此噎,瞪了她半晌,才听见她自顾自地用鞋尖踢开了脚底下的一块石头,“享受着最好的居所,最好的吃食,最好的衣裳,一定没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他也笑了,“那你觉得我现在痛快吗?”
她是一个务实的人,更是一个有礼貌的人,“不痛快。”
“有什么办法呢?人人都觉得你好,人人都觉得你已经衣食无忧,连痛苦都是错,连怨恨都是自私。”
“无病呻吟,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她却沉默了,末了问,“老太太是你什么人呐?”
他说,“听说过荣亲王么?”
四大铁帽子王,端、荣、平、全。响当当的富贵延年,子孙昌盛。
他说,“往上数好几辈儿,我们这几家的小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走了的老太太是老荣亲王福金,按辈分我该叫她一声伯祖母。”
“噢,”她恍然大悟,“阿穆巴奶奶。”
“老话里是这么叫,”他笑,别开了眼,看向一片火光的最深处,火光的尽头居然是一片漆黑,“我小时候也这么叫她。”
“隔着两辈呢。”
“隔辈亲。仔细想想也会觉得是种解脱。人生七十古来稀,老亲王都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只是想起来难免惆怅,熟悉的人一个个远走,仿佛冥冥之中排着队一样,熟悉的年月,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在夹道的火光中走影子拉得很长。
很长很长,一步一步地走,渐渐汇合到一起。深浓的雾气与黑夜里,团龙的利爪也看不见了,依稀可辨层叠的鳞。
他们时而沉默,时而交谈。
他温声问,“你的玛法与玛玛,应该都还在吧。”
“我的玛法前几年走了。”
她坦然地说,“我老家在京城,很小就和阿玛上南边去了。南北边的这种事儿,办得不一样。”
他顺着她的话,很有耐心地说,“什么不一样?”
明明很寻常的话,听起来温和熨帖到了极处。那么不疾不徐,郑重又赤忱,仿佛天地间茫茫行旅,他们就是彼此的同路人。而在这条路上,没有不可过去的事情。
她的思绪也随之浸润到浓重的夜雾里,染上星星点点的潮湿,“我玛法走了,我阿玛才调到京城来。你知道吗,我们那老了人,在最后一天的晚上会唱夜歌。歌郎一边敲鼓一边唱,唱亡人走过了望乡台、走过了金鸡岭、走过了奈何桥,仿佛你也送了他一遭似的。想起来我都哭,可是有什么用呢,不去细想,我总觉得他还在。我阿玛告诉我,了生死,是一件大事。”
这种事,寻常不肯与人轻言。怕说出来被别人说不懂事,遇着一个相同境遇的,敞开心怀,倒像是积年的熟识。她怅然吁出一口气,“——只要你信她还在,她就在你心里边呢。”
忽然一阵火光冲天,“哗啦”升腾起来,凌凌的夜色里,手背上乍然的温热,才看见他月白色马蹄袖下的手,下意识盖在了她的手上。
不知何处鸣声成阵,纸马纸钱都被烧成飞灰,恣意地飘荡在漆黑的天幕,悠游着歌唱。
他拉着她,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
她的手因为提着灯笼而生凉,他的手却很温热。他们站在光亮的一方,沉默着共同面对生命的烈火,送别陨灭的故人与前尘。
火光无声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