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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将到黎明的时候,撇开所谓恩怨,他们很平和地坐在暖阁里说了会子话。
此时茶汤温热,还是濛濛的雪天,青白驳杂。
无非是家常的小事,有时笑语频繁,有时回忆往事,譬如消寒图写到了第几笔,家中水仙长势如何。京城朝野的有趣见闻,又或者不谈什么大义,仅仅谈论天气。她说这场雪估计要连下几日,听说有一年京郊大雪,推开门去看的时候,积雪都可以没到膝盖。
他也会很惊奇地问她,“真的么?”她说当然是真的,伸手给他比划,“听我玛玛说的,据说当年有这么深,雪光把屋子里照得好亮堂,门都难推开。”
还提起他做皇阿哥的时候,怎样被那几个兄弟连哄带骗地,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逃课。提起她小时候在南边,孩子队里闯荡的生涯,斗草、扎风筝、抓蟋蟀、捡蝉蜕,她说,“能看见的都是能玩的。”
他于是问她,“你们也玩羊骨拐子不玩?”
她马上皱起眉,摊着一双涂了药膏的手,连连摆手,“我不敢玩的。玛法教过我,敬佑喜欢玩,他居然还喜欢给羊骨拐子涂各种稀奇古怪的颜色,还按照它们的形状起不同的名字。我的天老爷!到现在我都没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
听得他也跟着沉吟,为了礼貌,只能委婉地说,“那他的爱好确实挺独特的。”
她“啧”了一声,仿佛遇到知音,“是吧!”
他叹息地“哎”了一声,“是啊!”
对视一眼,忍俊不禁,最后哈哈大笑。
直到赵有良进来,默默地换了盏新烛。
火光跃起的刹那,帘缝里漏进的雪气与暖阁的香气冲撞在一起,混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漫长的一席话,渐渐稀疏,直到尾声。
壶中茶将尽,她也从炕上起身。
第80章 午时八刻又要走了吗?
赵有良如往常每一个在又日新外的早晨一样,向皇帝跪祝,“万岁爷吉祥。”
紧跟着东暖阁外伺候的人乌压压地一齐跪下去,声音回荡在风声里,让人无端生出些恍惚,竟不知眼前是梦,还是昨夜是梦。
连朝也跟着跪下去,双膝触地,柔软的栽绒地毯隔着棉袍贴近膝盖,口中重复的是与他们无异的话语。
“万岁爷吉祥。”
皇帝端坐炕上,神色难辨,听了这些年,头一回觉得,“吉祥”两个字从心尖上滚过,倒成了一种可笑的讽刺。
他也如往常一样,重复已经成为章程的话,“伊力。”
赵有良暗暗地觑了眼皇帝的神色,揣摩着说,“主子,已到寅正了。伺候盥洗梳头的人都在外头候着,您现在传进来么?”
皇帝只是看着她,“等一等。”
赵有良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对谁说,只能先道,“嗻”,“奴才等在外头候着。”
东暖阁里又剩下他们两个。
外头天还没有亮,但是因为换了一遭灯,内外都更亮堂。
他知道天一亮,她就要离开。
他还是问出口,“又要走了吗?”
她微微怔忡,回答,“嗯。”
皇帝说,“好。我会备下灯和伞,让人送你到神武门。”
她再度俯首,“奴才谢主隆恩。”
赵有良在暖阁外轻轻地请,“万岁爷?”
皇帝答,“知道了。”
东暖阁的门边,设有一幅楹联。
不知道何时陈设的,至少在记忆里,先帝在时,它们就存在了。
也许更早,仁宗皇帝在时,它们已经挂在墙上。
他的祖父、父亲,都看过这两行字。
他御极三年,在养心殿起居的这么些时日,也许因为每日机务繁忙,竟从未认真地留意过。
此刻他看着她,也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两排字。
——无不可过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
眼前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