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着不是办法。”顾怀玉目光扫过沈浚与裴靖逸,淡道:“若本相不去会会那些清流,这事永远没完。”
沈浚的额头抵在地上,闭上眼睛,语气决绝:“明日不论局势如何,下官都会随相爷一同扛下。”
顾怀玉轻“嗯”一声,指尖在银环上轻轻一叩,“回去歇着吧。”
沈浚深深一拜,起身时幽幽瞥过裴靖逸一眼,才转身离去。
房门合上,只剩俩人独处,气氛莫名微妙。
裴靖逸没有多余废话,单膝一屈便双膝跪地,抱拳行礼的动作干脆利落,“裴度愿听相爷号令。”
他早就看宣德门上那块牌匾不顺眼。
“文定庙堂,武镇四方”八个大字,他只看到庙堂乌烟瘴气,明争暗斗,武镇四方……大宸年年向东辽纳贡,俨然东辽的附属国,哪还有四方?
但他想摘下那块匾,除了谋反这一条路之外,别无他法。
如今顾怀玉轻描淡写就摘了它,倒让他这个被困在京城的困兽,看到了另一条路。
顾怀玉缓缓地歪过头来,能这么听话的裴靖逸实在罕见,他雪色的足尖从狐裘下探出,轻轻一点案前地砖,“跪过来。”
裴靖逸目光扫过那抹玉足上的一点嫣红,稍稍别开视线。
他动作干脆膝行上前,高大身躯即使跪着也与软榻上的顾怀玉平齐。
顾怀玉瞧他脸上的烫伤的红痕几乎消失,若是自己也有这般强健体魄,何须日日与汤药为伴?
这般想着,他指尖已掐上裴靖逸的脸颊:“裴将军这是终于服气了?”
裴靖逸直视他的眼眸,强忍着不去在意萦绕鼻尖的幽香,“相爷做了我不可做的事。”
顾怀玉松开手,在他肩膀慢悠悠蹭了蹭了手指,好似在擦去污秽,“你不可做的事情?”
“这天底下还有你不可做的事?”
话未挑明,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裴靖逸倒是坦荡荡,毫不避讳,“相爷心中清楚,我可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却不得问政半字。”
——不得问政。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道无形枷锁,困住了多少将士的咽喉。
若将镇北军全权交予他,他定能杀穿东辽,夺回失地,一雪前耻,让那些蛮夷听见“裴”字就闻风丧胆,让边关百姓再不必受劫掠之苦。
可祖训在上,那些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的文官,那些连血都没见过的清流,却要对着沙场老将指手画脚。
他不是他父亲,他爹一辈子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可他早看透了,这大宸的龙椅上坐着的,不过是一个个废物草包。
既然这龙椅元氏坐得,为何别人就坐不得?
直到顾怀玉轻描淡写地摘下那块压了武将百年的牌匾,他才恍然惊觉——
原来不必血染皇城,也能挣开这道枷锁。
顾怀玉突然轻哧一声,随即笑得身子支撑不住,斜斜歪靠在绣枕上。
那张脸艳光浮动,眼尾泛起薄红,连带着雪白狐裘都滑落半边,露出里头松垮的朱砂色内衫。
裴靖逸眉头一挑,他的谢意正儿八经,绝无虚假:“相爷为何发笑?”
顾怀玉指尖隔空点了点他,笑意的余韵未散,胸口在衣袍下清晰起伏,“本相笑你装腔作势。”
裴靖逸敛眉正色,忽然双手撑地逼近一寸,他仰头直视顾怀玉的眼睛,“我绝无轻视相爷之意,那日说相爷是美人,确是我唐突,但今日见相爷所为——”
他喉结滚动,字字铿锵:“叫我真心敬服。”
顾怀玉又笑了,这次笑得连肩膀都在轻颤,屈起的指节抵在鼻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裴靖逸眉头微锁,不解其意。
笑声渐止,顾怀玉扶着软榻缓缓直起身,狐裘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语气讥诮:“裴将军这副姿态,倒像是本相给你一支军队,你就能踏平东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