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棠百口莫辩,立刻预备动手杀人。但此时正是夜晚,其乐融融的文艺表演时间,不宜大动干戈。孟深就坐在他身边,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孟深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露出一边的虎牙,这虎牙对他来说是debuff,天然消解他所有话语中三分诚恳度大部分时候本来也就只有三分,这下子一点不剩了。晏棠说:“你去死吧。”

他们面前,同学们载歌载舞。他们专业学生别的可能不多,就数艺术细菌多。练解放天性的时候什么臊皮事都干过了,表演节目像喝水一样。周围一片吵吵闹闹,眼看晏棠横眉立目即将恶从胆边生,孟深却走起神。晏棠的皮肤很白,在基地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一种异样的质感。脖子也很细,和手腕一样易于摧折。

“你别生气了,”孟深说,“我给你唱首歌吧,当赔罪。”

15

“少借花献佛。”晏棠说,“只剩下你没表演节目了,就算你不上一会儿也得被逼着上。”

孟深笑起来,起身扯平了衣摆,来到队伍前。下面二三十双快活的眼睛盯着他,他说:“我得澄清一下。我孟深,私生活纯洁无暇,没有任何主动涉足他人情感经历的兴趣爱好。最近的流言纯属捏造,必要时我将拿起法律武器维护我的合法权益。”

“唷,带明星!”人群哄笑起来,“律师函呢?没律师函不信!”

“是真的,”孟深说,“大伙儿开玩笑有个度,是吧,将心比心。我给晏棠同学道歉。”

孟深特别礼貌,给晏棠鞠了一躬,抬眼望着他。晏棠这会儿算是干什么都不对了,怄得吐血,把手里的帽子一摔,转身就走。怎么会有这种人,每句话都让他浑身难受!孟深后来到底有没有唱歌?不知道,谁管他。

他是真想把孟深打一顿,看见他就忍不住心里冒火。但是他们军训的基地条件又差,教官又变态,他实在有心无力。洗了把脸回来,就见教官叉着腰在队伍旁边站着,问他去哪了,孟深说报告晏棠同学刚才被他气跑了,教官就按老规矩打发他们两个人都去跑圈。

基地在郊区,天空极黑,衬得天上星星极亮。晏棠狠狠地说:“你他妈等着吧。”孟深说:“等是不可能等的,有危险不跑王八蛋啊。”脚下一加速,跑他前头去了,嘴角笑笑的,似乎很爱见晏棠气急败坏似的。二十圈跑完已经半夜,孟深倒在灯光下的塑胶跑道上,一动不动了。

晏棠拖着腿往宿舍的方向走,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孟深收回目光,闭上眼睛。浑身上下过度疲劳,但他的内心很平静。很久以后他把其中的秘诀告诉了晏棠:他小时候,他爸每次打他他都很痛苦,直到他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在心里再分离出另外一个他。那个他站在超脱肉体以外的地方,等肉体挨完了打,再回去。渐渐地孟深发现这种方法适用于几乎一切难熬的时刻,他逃避他,他注视他,他陪伴着他。

但这一刻,在晏棠眼里,孟深只是在很松垮地躺着。孟深感觉自己的小腿被踢了一下,又被踢了一下。他霍然睁开眼,正对上晏棠的脸。晏棠被他吓得“呔”一声,连连后退:“我靠。”孟深把头扭到一旁:“快回去吧一会儿又得挨骂。”

“无语,”晏棠骂骂咧咧,“我以为你猝死了!你没看过新闻吗,好多猝死。”

“要是我猝死了,咱们就不用军训了,”孟深说,“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啊。”

“别给自己贴金,祸害遗千年走不走啊你?”

“走喽。”灵魂回到沉重躯壳中,孟深站起身来。晏棠理所当然地等着他,灯光是鹅黄色的,把晏棠的脸颊映出一层绒毛,像桃子的皮。晏棠说:“那天KTV里那个女生……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本来也不喜欢她。”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谈呢?”

“你管得着么,”晏棠不耐烦地说,“反正她要亲你,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撒气去。”

“可是我不认识她呀,我只认识你。”孟深自有一套颠扑不破的逻辑,“我看起来像是很讲理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