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数月,她对他的第一句与分别前话家常时一般无二,袁望垂下眼,扶着她坐直,单膝贴在踏板上,为她套上宽大的软缎敞口鞋子。
“到山下时簌簌下起,明儿起怕是要积厚厚一层。”
崔雪朝点点头,回眸对上汉王亮晶晶的眼,嗔笑了下:“让你今日撩闲逗狸猫,这下好了,落了雪,你伤了手,只能瞧着宫人滚雪球玩。”
汉王失望不已。
“还惦记着玩雪!”
做父亲淡淡的一句,瞬间让汉王闭上眼。
“早些睡吧。”
崔雪朝没多说旁的,毕竟慈母易纵子无成就,有一位严父亦是好的。
出到外间,红罗炭烘得人口燥,刚抿下唇,一杯温水已经递到手边。崔雪朝顿了下才抬手接下,小口小口润了嗓子,并没有多喝。
七个多月的双胎肚子并不容易,吃喝多了都容易不舒服,天寒时起夜很折腾人,索性少喝一杯也没什么。
此处是汉王的清风徐来,崔雪朝喊了几声阿屏,见没人进来,只好看向立在跟前的人,“架子上的狐皮大氅拿来,我要回静和堂。”
得了吩咐的人无声伺候她穿戴好,出了外廊撑起一面伞,严严实实地把人护住,冷风中谁都没有开口,但她握上搀扶递来的臂膀迟迟未松,他身形高大,身上的披风很大,单手撑伞还能吊起披风遮挡风吹。
静和堂的台阶上阿屏和秦姑姑前后立着,见到两位主子来,跪地请安。
“起吧。”
脚步不停,袁望熟稔地领着人往里走,安顿了人坐定,帮她抬起沉重的腿,较小的枕是垫在脚跟处的,两个高枕立着放在踏架台,扳动机关左右手能扶起两个撑起胳膊的倚梁。
那倚梁包裹了软滑的纱罗,沾了炭火的热气,握上去一点都不凉,乃是宫中制的,在皇后四月刚显怀时就送到博川山的。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很琐碎,但他做起来很有耐心,甚至某个瞬间他赶在她开口前就把不远处的一册书卷递过来时,嘴角还露出浅淡的笑痕。
崔雪朝静静地看着他。
手中的书卷没有心思去读。
这四个月朝堂上并不安宁,无天灾无人祸,只是高家的案子审出了结果,处置深浅全在陛下一念之间,而他或许是因与皇后起了纷争,心气不痛快,原来能缓的不肯松口,严查定死罪的更是不念分毫旧情。
重阳时,父亲递折子上山。
父女两个关上门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说了什么外人不知晓,只知道次辅离开时双眼红肿,望着高高的山门叹出好长一口气。
进宫拜见陛下,面对帝王的赔罪,崔次辅连声称不敢。只说皇后娘娘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但有一样好处,不记仇过日子很少回望,有一腔一往无前的勇气。只需给她时间就好。
乾元帝便知皇后心结未解。
十一月,杭州商会现任会长嘉义伯进京叩谢皇恩。
乾元帝传他御前说话。
姚安泰生得并不高大,五官平平无出奇之处,老实是盐的话,这人已经腌得入味了,光从外貌来看的话。
但就是这老实人,凭功劳做到杭州商会,短短两月迅速扫清前杭州商会会长留下的余威,把一个商会彻头彻尾地握在自己手上。
可惜他是地方豪贾,如何翻天也无法越过皇权。
进京前他预感此行危险重重,或许难逃一劫,在家时便与母亲和儿子交代了很多。
姚家老夫人吓得半死,方知晓当年在自己手下活了两年的苦媳妇竟然成了当今国母!
再回想想那时她与对方的相处,扯着儿子袖子哭说都怪娘,娘给你惹事了。
其实姚老夫人也没做什么磋磨媳妇的恶事,多了不过是觉得这媳妇来的地方不干净,生的孙子跟自己儿子不太像,总阴阳怪气。
姚安泰呢,安抚了母亲,赴死之心进京。
谁知陛下头一句跟他说的话是,很感激姚安泰当年仗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