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里忽而死寂。
“你……你哪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吴德元神色有一瞬慌乱,接着眉头又一紧,刚反应过来似的,“什么她啊、她的?这是你能用的称呼吗?难不成你……”
一定神,他喉咙蓦地卡了下。
后一个“们”字,就变得像突然死掉的虫子。
“……什么时候的事?你……”
虞白平静无波地回望他,不见羞赧,也没有不安。就静静看着他,仿佛他问的事天经地义。
吴德元一阵哑口,脑子里嗡嗡的,不自觉站起来踱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件很要紧的事,但一时间也顾不得了。
“可这是家仇啊。你难道就不……”
“但是,从来都与她无关呀。”
少年坦然地抬着脸,声音又淡又轻,仿佛超脱俗尘。
“我为什么要怪她?”
“吴前辈,她这些年过得不好,是不是?她很辛苦,你也都知道。所以,前辈,你告诉我。”
“我想帮帮她。”
他一字一顿说得认真,学童渴求知识一样虔诚又专注。但吴德元看得清楚,灯影底下,那双眼睛已经泛起了红。
很久,吴德元下定决心般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没什么。是你想得太严重了。”
他走回桌边坐下,语气平稳:“只是偶发头疼而已。殿下就是太累了。”
小桌对面,虞白愣了一下,张口就想追问,又被吴德元截住。
“你要是真想帮她,”
吴德元郑重地重复了遍,“要是真想帮她,就……劝她多休息吧。别太累,注意身子,多……”
最后半截在喉头卡了下,再开口,就重复了句,“多休息”。
直到吴德元走了,虞白依然坐在桌边,久久沉思。
他不信。
若当真无伤大雅,他又怎么会次次缄口,燕昭又为何严禁他问?
不过……
安静里思绪流转,去岁那场宫宴又回现他脑海。
当时只是听闻长公主府夜召太医,就有人在宴会上公然发难。若真有什么风声传出去,哪怕只是轻微头疾,也会引发无尽麻烦。
如此一想,严防死守倒也合理。
而且,确实,近日来燕昭都睡得好,的确没怎么见她头疼过了。
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疑问在他心底起起伏伏,像漂在水面的落叶。
干坐着想了很久后,虞白一抬头,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望着窗外黑夜,他心口忽地一空。
这么晚了……宫宴还没结束吗?
她怎么还没回来。
像是回应他的隐忧,小楼外白梅影里,远远走近一个人。
是宫中内侍,也提着个食盒,进了门先欠身一礼:“公子,殿下命小人送来这个。”
虞白下意识先伸手接了,而后才想起来问:“那……殿下呢?不回来了吗?”
内侍摇摇头,声音温和:“殿下只交代了这些,旁的小人一概不知。”
他又欠了欠身子,“公子自己看便是,小人先告辞了。”
小楼里接着又安静下来。
虞白看了看走远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朱漆食盒,隐约猜到了什么,胸腔一下绽开了点雀跃。
桌上还被东西占着,他原地打了几个转,最后还是走到榻边,把食盒抱在膝上打开。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纸,简单折成长方块,一展开,利落又张扬的墨迹钉住了他的心跳。
「陛下发热,困于内廷,勿等,速睡。另:明日补偿。」
短短两行字言简意赅,纸笔显然是临时找来仓促写就,笔锋都显出些潦草。
但他看着,莫名就觉得比什么层峦叠嶂、奇山秀水都惊心。
补偿什么。不用补偿。明日也不用,后日也不用,永远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