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乡,小孩子入睡便是这么快。
她小心翼翼换上干净清爽的寝衣,似乎还能听见外间也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挲声,对方似乎也极为谨慎,唯恐吵到谁。
她试图忽略这一切,待吹灭灯烛后,漆黑一片并着屋外的暴雨滂沱声中,复杂的心绪却开始蔓延。
荒唐。
她心想。
她想过会再见季砚吗?自然想过,但几乎都是惧怕惶恐的情绪,她怕再见到他,因为那样便表明他还在执着,还在怨恨往事。
于是多数时候,一旦有这种想法萌发,她也会尽快掐断。
她也曾想过,若真的再见,心中定会极度震撼。
如今却不是。
就像当初自季淮那儿骤然听闻他要下江南来找她,那般忽然的重逢,譬如此刻,实在稀里糊涂。
晏乐萦心中有许多分复杂,底色却又是平静的。
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忽地又听见外间一声压抑的轻咳,她微微一顿。
江南的梅雨季,潮气总是氤氲在空气中,那是湿润又冰凉的气息,此刻又好似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很淡,再闻又好像没有了,是她闻错了吗?晏乐萦有一刻恍惚。
方才与季砚并肩站在外头的时候,她似乎也嗅到了。
不过她没觉得太惊诧。
昔年在宫中的往事到底给她留下了阴影,尤其最后她是真的倒在了血泊中,她想用死换生,可那般惨烈决绝的方式,也让她此后做了许久噩梦。
即便后来身心逐渐恢复,她也会后怕,偶尔还会觉得自己身边萦绕着那股挥之不散的血气,好像生命依然在流逝。
那样的情况,直至长安长宁周岁之后才好。
许是再度见到季砚,又勾起了心底的痛,她如此想着,心也渐渐冷淡起来,不再管那丝突兀的气息,渐渐昏睡过去。
*
翌日晨光拂晓,晏乐萦起了个大早。
昨夜她睡得便不好,此刻也是神色倦倦,趁着两个小的还没醒,她悄悄走到外间。
却见季砚竟已醒来,他听闻动静,掀开眼皮,一瞬不动地看着她。
晏乐萦有被吓到,埋怨的话顷刻间像习惯般,脱口而出:“这样看我作甚……”
怪渗人的。
可她很快反应过来,止住话头。
如今不是昔年了,也不是在宫中了。
“公子。”她重新冷静下来,压低声音,“……天色已亮,你再留宿,于理不合,还是趁早离开吧。”
季砚闻言,轻轻抿唇。
他一时未说话,晏乐萦看着他,只
见他唇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昨夜风雨交加,光线昏暗,尚不大能瞧清他,此刻再看这个经年未见的青年,她才发觉他整个人清瘦了许多,脸颊微微凹陷,原本线条流畅的脸庞轮廓,如今愈发冷冽分明。
他垂着眸,睫羽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细碎阴影,那袭黑袍也还裹在身上,深色更衬得他单薄脆弱,颇有几分久病缠身的虚弱气息。
怎么回事?明明当年元气大伤的是她啊。
晏乐萦心中满是疑惑,却又不愿深究,只是问道:“浸了水的衣裳穿着难受,你昨夜没脱了睡?”
季砚将唇抿得更紧,片刻后又松开,似有些隐忍与克制,“我不习惯。”
他还不习惯,从前他脱得不知有多快。
晏乐萦心中一动,脑海里兀得浮现出他非黏着蹭着她睡的场景,彼时肌肤相贴,他可是一点没有不习惯的样子。
“少来——”说了两个字,晏乐萦再度硬生生止住话。
季砚又道:“冷,睡不着。”
这下,晏乐萦再度看了他一眼,仿若有失却血色的淡青在他苍白肌肤上蔓延,可这分明是五月,他冷什么冷。
一时,她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可见他要抬头看她,她别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