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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佝偻着腰的糟老头。

三十年,何其短暂,但阿里一想到接下来的三十年要自己孤身面对,不禁又感到人寿的漫长。他目前没有娶妻的想法,母亲在前年过世,从前经商认识的几个朋友也断了联系,不出意外的话,余生怕是要孑然一身了。

阿里想起那四个年轻的中原客人,个个成双入对,彼此又互为好友,说笑时就像是风吹过风铃,铃舌刮在一块,叮叮当当,清脆又愉快。他曾经也有一个中原朋友,姓张,在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人很好,但是被他搞丢了。

当年父亲身患重病,急需一大笔钱,那是阿里借遍所有朋友都无法堵上的一个窟窿,于是他盯上了那笔货款。

若供应正常香料,他拿不到那么多利润,只有把香料替换成劣质香料,作为中间商的他才能凑够给母亲治病的钱。

邪念像一颗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种子,一经产生很难消灭,遇到合适的条件会立刻生根发芽,膨胀成健壮的枝株。

一个很平常的傍晚,他和中原朋友从酒肆出来,讨论交易的细节。他沐浴到血淋淋的黄昏中,心中的天秤忽然倾斜,装着父亲的那端坠了下去,他决意做友情的背叛者。

交易完成,被蒙在鼓里的中原朋友带着那批劣质的香料,和他挥手告别,约定下次给他带那边的好酒过来共饮。

父亲到底没能救活。他办完葬礼,把欠下的债一一还完,省吃俭用攒出了吞掉的货款,做好了赎罪的准备,可中原朋友再没来过金铎国。

后来他从别的商人那里听说,中原朋友那年做生意受挫,从此一蹶不振,不再来金铎国经商了。

那天他在父亲的坟墓旁挖了个小坑,把货款埋了进去,挖土的时候啪嗒啪嗒掉眼泪。

友情死了,只有他这个凶手送葬。

阿里后来再没跑过商,切断了和其他朋友的联系,过上了苦行僧一样的生活。除了饮酒,他没什么其他的支出,做向导赚的钱攒一段时间就送进埋葬友情的土坑里。他不在乎钱会不会被别人偷走,他只是想赎永远无法解脱的罪。

愧疚填满了他的心。

钱脱手,愧疚好像轻了些,埋上土又会轻一些;可回到家,它们又会回来,就像青苔一样,铲不干净。

夜的幕布盖住了最后一束日光,风凉了,阿里把窗关小了些,躺到了床上。

【我对不起张哥。】

是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回荡在脑海里。

【我想要弥补他。】

愧疚溢了出来,填满了胸腔。

【如果能再见到他……】

迷幻的笛声响起,吐着信子的蛇在眼前旋转,旋涡扩大了。

“咚、咚。”

阿里坐起来,不确定地看着门的方向。这些年,没人找过他。

“咚、咚。”

实打实的敲门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反弹。

阿里穿上鞋,在门口屏息听了会儿。

“咚、咚。”

阿里出声了,用的是金铎国语:“谁?”

“过路的,我住在梵厄蒂亚,没来过这,想打听下路。”对方回复也用的金铎国语,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阿里打开半扇门,打量了下男人的面孔,确实是金铎国人。

男人说道:“不好意思,我找了好久实在找不到人,您认识一个叫普泽的老人吗?”

阿里点头:“认识,他住在最里面那户。”

男人看了眼漆黑的街道,为难道:“能麻烦你送我一下吗?我有夜盲症,这边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走过去也不算远,阿里答应下来,点了盏灯在前面引路,打听道:“你是来探亲的吗?”

普泽已经七十多岁了,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妻子,两人没生孩子。妻子去世后,他一直是独居,不怎么社交。他上次见普泽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男人回道:“不是,是来送东西的,他腿脚不便,不方便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