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先起来。”
轻莺的双膝如有千斤重,恍惚艰难地站起身,继续垂着头不敢看人。
“天生的?”他声音很轻。
轻莺摇摇头,欲言又止半天,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裴少疏隐约猜到了什么,看着她的耳朵说:“不是天生就有医治的可能。”
他在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 轻莺却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有种羽毛划过心坎的轻柔触感。
“大人,会赶奴婢走吗?”她仍旧惶恐不安。
裴少疏说:“我的确从来不用残损之物——”
话未说完,轻莺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灰,灰尘溅得眼底生疼,指尖深陷进掌心,印出无数掐痕。
紧接着男人补上下一句。
“可是轻莺,你并非一个物件,何来残损一说?”裴少疏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与之对视,窥见浅棕色的眼瞳中盈满泪光,一声叹息悠悠落地,“你若始终视己如草芥,那我身边的确不需要一个妄自菲薄的傀儡来伺候。”
轻莺眼睛泪汪汪,小声嘟囔:“王子肥脖是什么嘛……”
裴少疏颇为无奈,屈指敲了敲桌面:“站到我右侧来。”
这下轻莺是真的惶恐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纤长浓密的睫毛扑扇着,不知所措到极点。
盛国自开朝来以右为尊,随侍的仆人婢女只能跟站在主人左后方,方为正统规矩,随意逾矩乃是大忌,下人不仅会遭受严惩,严重者将不得再近身伺候。哪怕是她们这种培养美色的奴隶,自小也学过不可恃宠生娇,须站在主子的左侧。
可是裴相却让她站到自己的右侧,这……实在是不合规矩!
紧张之下,轻莺始终不敢挪动,小声说:“大人,这不成体统呀……”
裴少疏淡然道:“礼数体统乃是人定,历朝历代不乏以左为尊的王朝,难道也是不合礼数的?天道在上尚且不言,又何必在意人间定的俗世规矩,在相府,我才是体统。”
“站过来。”他再度强调,声音韧而有力,暗敛锋芒。
轻莺乖乖挪到裴少疏的右后方。
裴少疏问:“现在能听清了吗?”
“能。”轻莺的左耳准确无误听见对方冷静自持的声音,霎时间心乱如麻。
她呆呆站在那里,甚至连任务都忘记,更没有注意如今的自己离那封信极近,近到触手可及。
不知过去多久,她开口问:“大人以后还会使用奴婢吗?”
“你现在不是正站在这里的?”裴少疏抚平书案上的宣纸。
“不是这种使用,”轻莺脸颊红了红,吞吞吐吐说,“是那种……”
裴少疏勉强听懂她含糊不清的话,冷下声:“哪怕做那种事也不叫使用,日后少说这种自轻自贱的话。”
“可是奴婢名字里就带一个轻字……”轻莺瘪瘪嘴巴咕哝着。
“若不喜欢只管给自己改一个名字。”裴少疏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着如此离经叛道的事。
毕竟裴少疏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是谁起的,万一是她的双亲起的,随意更改岂非不忠不孝?轻莺不免更加佩服眼前人,丞相大人总是给人一种不露锋芒的嚣张之感,分明是稀疏平常的语气,听在耳中却分量十足,仿佛世间万物的规矩皆由他裁定。
当初她刚有记忆的时候没有名字,负责看照她的姐姐总是喊她小呆子,后来牙婆让她跟着南院嬷嬷学本事,便给她起了轻莺这个名儿。
如果真的可以改名字……
“大人,奴婢能跟你的姓吗?”她想到什么就说出口,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不敬。
“恐怕没那么容易。”裴少疏意味深长瞥她一眼。
“仆婢不能跟主人姓吗?”轻莺有点疑惑,她记得很多话本里的下人都是直接跟主家的姓,叫什么谢小一谢小二谢小三,好听好记,方便得很。
裴少疏提笔,于宣纸落下浓稠深黑墨色,字体俊逸孑然,横竖撇捺如雾凇清寒,凝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