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说:“我在整理一本书。”
尊上的声腔叫她一下子安静下来。
“刚整理完首篇。”
比尊主惯常的声音要来得更缓和更轻柔。
轻飘飘得就像纸一样。
对于尊上敬畏的本能,叫她费劲地倾听并且试图理解它所说的话。
它说:“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招秀眼睛瞪得极大极大,她缩回到它怀中,死死攒着它胸口的衣服:“尧……帝尧……”
她喃喃到:“皇天在上……”
“不是。”纸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尧不是皇天。”
它说:“那是上古帝王,人帝尧。”
招秀剧烈颤抖起来,却非欲念而生,而是心理的恐慌。
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慌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反应。
“书里有些神话的源头,”纸人说,“可后世的神话,在最初,也是人世。”
它说:“是人治。”
上古有人帝,有人治!
“紫微大帝”的帝道其实有迹可循!!
招秀的魂魄都在颤抖,除了死死抓住纸人,不敢有任何反应。
他在说什么?
他想教给他什么?
“这是本散佚的书,是上古的帝王书。”纸人说,“神灵最初也是人构建的信仰。神话最初也是人创造的历史。”
“我按照儒家的体例来修复它的原貌,因它本就是儒家的经典。”
她蜷缩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认知被打碎的冲击,反倒叫欲念被压制,意志又顽固地冒了头。
她曾恐慌的道途在尊主这里压根就不是事,什么仁道什么帝道什么儒家……尊主甚至传授知识,来修正她的认知错误。
“我看了你修的那些书……你否认阶级,拒绝统治,你从一开始就不认可人上之人。”纸人竟然发出轻笑的声音,“你肯定的是人本身,而非固化的秩序。”
“所以,你同样不认可岳元朔的帝道。”
“你秉承的仁,与岳元朔,与秦顾,有本质区别。”
没有像他这样的没有像他这样的……
他在这种时候来纠正她的观念,还原历史现实的本貌,将郁境混为一谈的神与人细细拆分,顺便把她的皮囊血肉骨骼都给扒得干干净净、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然后给她上课!!
193|种花
可如果那文化断代前的上古时期,与当今的郁境所理解的完全不同……
在那个时代,是真的有国家,有人帝,有统一的王朝……
她死死抓着纸人的衣服。
试图强迫自己停留在“聆听”中,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发散的思维。
怪不得后世残留的儒家文化中,有那么多与郁境主流思维相悖、甚至显得荒诞的东西!
各家留传下来的典籍中,儒家是最多的,也是最为残缺的,有很多甚至只剩下了书名或者在其他书中提到的只字片语。
她勉强梳理出一部分能够理解的,编写出一部分可以改动的,如今看来,也只是从卷帙浩繁的书海中摭拾起几个贝壳。
如果,儒家才是上古的主流而非道佛呢?!
如果,儒家正是上古秩序的统治者与捍卫者,所以才会随着那个秩序的崩溃而崩溃呢?!
如果,它只是因为体系过分庞大、分类过分繁多,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根本无法被完全抹杀,所以历经百代依然残留了那么多遗产呢?!
纸人忽然停下讲述。
它低下头,平静的脸庞正对着怀中战栗的躯体。
它白色的瞳下意识睁开着,却没有视觉,只能感受到她越靠越,就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它的衣袍。
那种不由自主的畏惧甚至违背了她身体当下的反应,叫她颤抖的身体冒出了冷汗。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