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次,才能停下来。
停下来,回头看。
贺亭瞳忽地扭头,他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大雪,还是那条细长的夹道,地上躺着一个个血淋淋的自己,密密麻麻铺满了山谷底。
咔嚓一声,他眼前被割裂成十九份,每一份的自己都在奔跑,每一世的自己都在死亡。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双手,斑驳的,扭曲的,在山石中摔断的手。
血水滴落,砸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映着他的脸,映着他自己的眼睛,一重一重,好像要延伸到地狱里去。
每一重的自己都眨着眼睛问:“后悔吗?不疼吗?全都是无用功罢了。”
每一重的自己都张着嘴巴说:“不要跑了,累不累啊,歇一歇吧。”
歇一歇吧,没有用的。
贺亭瞳垂下眼睛。
他好累,好冷,好久没有睡觉了。
可下一刻,有灼热温软的东西贴在他唇上,轰然一团白焰在他眼前炸开,眼前一切景象皆被烧毁,他抬头,看见自己尾指上缠了一根红线,细细的线蜿蜒在冰雪中,连接在另一人的小指上,艳丽的像是传说中月老的红线。
灼热的温度贴在胸口,有人正背着他跑。
贺亭瞳骤然听见了磅礴的雨声。
雷劫已停,扶风焉背着他逃出了包围圈,越过寒山境,爬过那极高的山,山境之后是一线极广极深的深渊,相传为神明分开神魔两地的界限,世人称之为日渊,金乌陨落之地。
狂风大作,贺亭瞳动了动手指,他抱住扶风焉的脖颈,贴近他的侧脸,从中汲取温度。
“快了。”扶风焉的声音像云雾,缥缈失真,“越过这片云,就可以晒到太阳了。”
贺亭瞳没应声,他又陷入了致命的幻觉。
心魔在讥讽:“装着这么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累不累啊?你真的想救他们吗?他们值得你救吗?”
每一滴雨珠都映着他的脸,他们齐声问,声若雷鸣:“不恨吗?”
你没恨过吗?
恨天道不公,恨世道不平,恨天资不够。
恨那些天之骄子,生来就拥有你梦寐以求的东西,权利,财富,根骨……唾手可及,却不珍惜。
恨长风不渡,恨江水东流,恨这泼天大雨,恨这泥泞不堪的前路,甚至恨身边人,为什么,为什么独独救你,让你苦苦轮回这千百年的时光。
恨张对雪的犹豫,恨越千旬的贪心,恨相里灵泽的偏激,恨谢玄霄的傲慢,恨苏昙的优柔,恨徐静真的踌躇,恨舟堇生的毒辣,恨自己——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为什么你做不到剑术一眼就会,阵法看过便能化用,恨自己不八面玲珑,恨自己不天资卓绝,恨自己……只是普普通通一个贺亭瞳。
为什么一遍一遍重开的是自己。
为什么会是自己。
若是换作其他人,若是换一个天才,若是换一个世家子,会不一样吗?遗憾还会这么多吗?
……
你,后悔吗?
所有负面情绪一瞬间炸开,贺亭瞳心神动荡,他身体内部在缓慢崩裂,但眼神却清明了一瞬。
他看着扶风焉在狂风中飞扬的发丝,伸手勾了勾,缠了一根在小指上。
后悔,当然有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自己选的路,粉身碎骨也要走下去。自己立下的誓,答应要救的人,生生世世,万死不辞。
*
雨声渐小,云雾渐稀,扶风焉周身携带着水汽,终于冲出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幕。
但没有太阳。
寒山境四时被打乱,下了太久多的雨和雪,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阳光了,天气紊乱而他们逃亡的时间过去太久,不辨日月,此刻不巧,日轮早已西沉,唯有一轮白月高悬空中,冷冷清清。
月光下,傅氏族人站在前方,为首的男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与扶风焉同色的长发,和一张殊绝的脸。
扶风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