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的衣服被滂沱的雨水浸湿,贴着身体的布料掐出他的宽肩窄腰,也掐出那条束缚着他的缰绳。
不夜侯在暗色的天地间散发着熹微的光,金光是东君遗留给弟子的最后的庇佑,银光来自那条从扶光脊梁中抽出的龙筋。
扶光站在雨幕中,指尖轻勾着那条锁链,声音里像是也沁着雨水:“所以,师父。”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一不留神就会融进雨声里:“你可以忘记我,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再死一次了?”
扶光笑了一下:“你看,我真的没有第二根龙筋可以再去找你了。”
第 57 章
雨声在这一刻喧哗至鼎峰, 又潮水般渐渐退却。
“……”乌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扶光这句请求,只好微微侧过脸,顾左右而言他, “你的记忆结束了?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我的记忆。出去……”
乌望话说到一半, 愣了一下。
因为眼前的幻境中, 失去东君的长矢山开始了正常的日夜更迭。
记忆里的扶光清醒、修炼、议事、入眠。所有事务都很平凡,平凡到他感到疑惑, 为什么这些琐事不被幻境迅速带过,而在一分一秒地细细展露?
记忆中的扶光忽而抬手取乐书架高处的卷宗,缠绕在袖间的不夜侯当啷轻响。
乌望在这一阵轻响中,蓦然意识到为何。
——因为在神陨之后的每一日里, 扶光都在恐惧。
他恐惧着诅咒不起效果,师父崩散的魂魄无法重聚;恐惧着诅咒起效果,师父是否会如诅咒所咒的那般受尽苦楚。
“……”乌望动了动唇, 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胸口。
自他转世以来,那些裹挟着痛苦、绝望、憎恶、不甘……种种负面情绪的意识洪流,一刻不停地冲刷着他, 侵蚀着他。
他或许没有寻常被侵蚀的人表现得那么疯狂, 但必然是被影响了的, 否则也不至于生出想要早日安息,不想再次醒来的念头。
他从未将这些苦痛当做过一件好事,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正是这一切痛苦, 为他求得了一线生机,令他这个早该魂魄溃散的人得以转世, 托生于此,成为了如今的乌望。
他承受这些痛苦, 不是因为研究员口中的活该,而是因为相隔无数世界,有人思念着他,盼着与他重逢,于是思念中生出血肉,铸成研究员们口中“无法复制的奇迹”——编号为46735377的实验体,应运而生。
山风料峭,扶光湿漉漉的靠近。
被雨水打落的艳红花瓣沾染在他润泽如瓷的脸颊上,藏匿在他月色般倾泻的雪色华发间,艳丽得叫人不敢直视:“师父真的一点害怕的回忆都没有吗?”
“……我不知道。”乌望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扶光,又迅速落向幻境,头一次产生一种面对弟子却不知该往对方哪里看的茫然局促感,“大约是没有的。”
“怎会没有?”扶光抬手摘下发间的花瓣,“弟子记得当年在神宫里,闹过一次镰虫灾。师父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合眼,总是跑来弟子的房间歇息。说是镰虫不喜冰雪……”
“……”乌望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但仍理智地分析,“那应当也称不上怕,只是厌——”
眼前画面骤变,乌望眼角的余光清晰捕捉到某种黑黑的东西一窜而过,头皮瞬间一麻,后续的话卡在嗓中。
一只湿润的手探过来,虚拦住了他的视线,手掌随着忍笑微微抖动。
乌望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看见这种东西还能笑出声的:“原来师父真的怕虫。明明师父连魂飞魄散、连实验室都不怕,居然会怕这种小东西。”
乌望感到发指,幻境褪去的瞬间就一掌按上天平的托盘。
——记忆从脑海中被抽离的感觉极为清晰。
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那些过往的影子,毕竟那些记忆里还囊括有一个冰天雪地、让人安心的房间,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