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谢玉折这琴弹的,能看出来,的确用心练过几年。要手法有手法,要乐感有手法,要好听有手法,手法实在是专业啊!
公子人如玉,琴声百鸟惊,其刺耳如刽子手刀锋所至,其难听如重病之兽嘶鸣,其倒胃口如夏日放置三十天的冷油饭,其骇人如地狱恶鬼的飕飕哀嚎。
柳闲忍无可忍地坐起了身,不可置信道:“别弹了,你弹的什么啊?杀猪呢?”
谢玉折沉浸在琴音带来的悲伤之中,没意识到柳闲是在骂他,只以为他在问自己弹的是哪首曲,很无辜地歪了歪头:“师尊,《杀猪》是什么曲子?”
柳闲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他很久,最终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小玉,要不在去百炼谷之前,我们先去找个医生看看吧?”
“您的身体不适?”谢玉折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不是,你,算了……我只是觉得你弹琴的手法很棒,想知道是什么曲子。”
在柳闲“君有脑疾否”的打量眼神下,谢玉折用清澈的眼神回望他:“我弹的是《苦昼短》。”
柳闲又迅速躺下去了,他用手遮住刺向眼睛的光,闷声道:“我不喜欢这个,很不喜欢。”
谢玉折迟疑了片刻,最终道:“以后……我不会弹了。”
“你喜欢听什么,我们换?”
话音刚落,柳闲就立即把手边的花枝丢到了他身上。
谢玉折稳当地接下,他握着这朵娇艳欲滴的花,浅浅地笑了。和雍国人只会给自己喜欢的人送花,柳闲是觉得我有进步吗?这些年忙里偷闲练琴,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没想到下一秒柳闲补充道:“别,我怕我做噩梦。”
“?”
谢玉折用力掐着自己的指关节,连带着花枝都差点被掐断。
难道他不喜欢这首曲子了吗?可这分明就是他教给我的。
他第一次听到这首词,是在五岁。
国师府的小亭子旁开满了铃兰,树上的喜鹊叽喳叫,葱绿盘旋的藤蔓上点缀着朵朵小花,柳闲坐在亭中石凳上,他坐在柳闲怀中。
桌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副笔墨纸砚,柳闲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柳闲的字无疑是极好看的,他好像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极致的好。
在落笔之前,柳闲问他:“小玉,你想先学写什么字?”
他说:“哥哥,我想学写你的名字。”
可那时候他连国师的真名都不知道,国师也只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并没有拒绝他,可右手却写下三个字,一个一个地指着,对他说:“这是你的名字,谢、玉、折。”
可我明明想知道的是您的名字。
他学得很快,不明白柳闲的回避,不开心地撅着嘴,低落道:“哥哥,大家都知道您是国师,我也只知道您是国师,可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可柳闲没听,他自顾自写自己的字。
柳闲硬起心肠来火都烧不软,他只好又吵嚷着要他教自己正在写的这些难字,柳闲说:“这叫《苦昼短》,是我那个世界的古人写的词。”
他不懂为什么还有几个世界的分别,懵懂地看着他,却又倔强地坚持要学,柳闲无可奈何只好接受,每一笔落下时,他都会念出那个字,教他读。
可还没写到一半,柳闲便停了笔,皱眉看着他问:“谢玉折,你为什么哭?”
谢玉折怔怔地感受着自己脸颊上滑下的水痕,一字一顿道:“哥哥,这首词,我好像听过。”
那一刻柳闲的眼神是空的,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心生恐惧,他还以为他说错话了。可转瞬后他又被柳闲拉进里屋,他对他弹了这首曲,说:“这是从前几位乐师谱的曲,很好听,我教你。”
国师的身体不好,可弹琴的时候从不咳嗽,他的琴和他的字与人一样好。
在马车上,谢玉折认真盯着仿佛在睡觉的柳闲,长睫低垂,有些落寞。
他教我的,他为什么不喜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