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只余一片拉得斜长的阴影。
季衔山握着信纸,在阴影里枯坐许久。
过往的记忆在眼前不断浮现。
母后看着他的目光,有时一如既往地温柔,有时则带着冰冷的审视与打量。
在不动摇到她的权力时,母后愿意顺着他的喜好与心意,继续扮演着母慈子孝的戏码。
一旦他露出对早日亲政的渴望,母后就会用最刚烈的手段,斩断他伸出去的权力触须。
撤去垂帘,贬谪刑郎中等人,上尊号、改称谓、改自称……
一桩桩一件件,确实是在立威。
是在向朝臣立威。
——也是在向他这个年轻天子立威。
可是以前的他看不穿。
因为有的时候,母后也会适当下放一些权力。
没有母后的点头,他的伴读季三郎不可能进入白虎卫担任副指挥使的职务,他也无法接触到朝中日常事务。
这些做法,总让他在感到胆战心惊之余,又难免生出一些侥幸。
直到这一刻,季衔山才终于明白。
他终于明白了这几年里母后对他的态度为何如此古怪。
那不纯粹是一个母亲对待儿子的态度。
也不纯粹是一个太后对待皇帝的态度。
亲近与提防,信任与猜忌,不吝惜心力进行培养却又时刻进行敲打,恩威莫测,喜怒无常。
这样的态度,更像是……
更像是……
一个皇帝对太子的态度。
他终于明白了太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太后想要的,是他的皇位。
这是他的万里江山,还是太后的万里江山。
季衔山伸出手。
那盆挡住阳光的垂丝海棠瞬间坠落在地,四分五裂。
开得正艳的海棠花被泥土蹂躏,连带着季衔山的手背上也溅到了一些尘土。
阳光终于无遮无挡地落到了季衔山身上。
“陛下!”
听到动静的小福子匆忙跑进来。
季衔山收起信件,起身离开桌案:“朕不小心碰倒了花盆,来些人收拾干净。”
***
从燕西传回来的捷报,在一日之内传遍朝野。
这个消息,无疑令许多人心头亢奋。
自太|祖皇帝一朝起,大燕就在不断派人对羌戎进行渗透,但时至今日,大燕才最终完成吞并羌戎的不世伟业。
而且在这一过程中,大燕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野利氏和拓跋氏的叛乱都是由羌戎内部带兵镇压的。
大燕在这一战里最大的损失,是在截杀大穆骑兵时造成的。但因为是有心算无心,打的又是伏击战,伤亡也实在有限。
当然,单单一个羌戎,是不足以令朝中有识之士如此激动的。
羌戎自古以来就是苦寒之地,经济并不发达,大燕所看重的,是羌戎的战略意义。
大片肥沃的草场,训练有素的骑兵,骁勇健壮的战马……
羌戎能给大燕带来的,恰好是大燕最紧缺的。
吞并羌戎,弥补的是大燕的短板,为的是日后光复燕云十六州。
而一手推动此事的霍太后,威望日渐隆盛。
民间本就有许多歌谣、话本、戏曲是以霍太后为原型创作的。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类歌功颂德的作品越来越多,成为瓦舍茶馆里的保留曲目,在每日生意最火红的时候进行演绎。
因着太后的千秋节将近,天南海北的商队都带着大量货物抵达京师,又从京师采购各类奇珍异宝,连同这些新鲜的歌谣、话本、戏曲也一并带走,开始传遍天南海北。
民间声势正在慢慢酝酿,而对于朝堂诸公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羌戎王李宜春要进京献俘和递交称臣文书。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开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