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了扯嘴角,抬手在君怜月眉间烙下禁咒,剑尖轻旋,挑断她手脚的绑缚。
君怜月没有一点大难不死的欣喜:“敢问世君,集齐神器,当真能够逆转时空?”
江雪鸿凝眉:“无稽之谈。”
星轨既定,哪怕是神族,也不可能轻易改变天命。
君怜月黯然垂眸,轻问:“钺郎是何时染上魔毒的?”
“永朔七十二年前后。”
姜钺殁于永朔八十二年,与魔毒胶着十年,也的确撑到极限了。
清澈的蓝眸染上冷冽:“那十年间,我不曾见过他。”
江雪鸿不觉沉了眉宇:“本君自会查明。”
“……多谢。”君怜月垂首施礼,“哀弦有寄,惴惴不敢忘。昨夜是我与钺郎初见之日,我既杀不得您,今后也再不为难。”
如果陆轻衣醒着,定要泪流满面地感叹:这才是正确的交流方式。
入夜后,江风愈发寒凉。
江雪鸿收回芥子清虚,俯身将陆轻衣打横抱起,撂下一句话:“暂且留你一命是因不想让她的血白流,你若还敢耍花招,本君不介意提前荡平浮玉庭。”
君怜月目送他们离开,喃喃道:“你也不过是为了神器……”
她遥望江天,吟出一曲悲切清宛的歌声:
“柳下轩窗枕水开,画船忽载故人来。与君同过西城路,却指烟波独自回。”[1]
那歌声越飘越远,好像能飘到忘川河彼岸似的。
*
陆轻衣做了一个噩梦。
十三岁以前,她一直住在故宫东侧的凤阳阁。
直到,那一场大火。
香烛烧了幔帐,爆炸声混杂着呼喊、哭闹刺入耳膜,稀疏的木屑如雨点般砸下,烟熏味与焦糊味充斥鼻腔,台前供奉的镀金神女像却依旧一副慈悲模样。
她呛了不少浓烟,迈不开腿,也喊不出声,根本无力呼救。
第一寸火苗烧了她的右胳膊,紧接着是小腿、后背、头发、脸颊……伤痕烙印在灵魂深处,再也没有愈合。
周遭情景陡变,天空洇着灰黑的墨渍,深青的忘川水,腥红的彼岸花,生如薄埃,命如片纸。
陆轻衣心口一痛,被鬼魅推搡着跌入轮回井,似乎真的经历过灵魂被反复撕裂的痛楚。
太古歌谣般的喟叹隔着轰然雷鸣传来:“神女云衣,你这又是何苦……”
迷雾之中,又好像有人在剜她的肉,斫她的心,火焰蹿遍全身,鲜血滴滴答答洒入熔炉,敲铁声不绝,凌迟一般的酷刑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来生记得恨我。”声音低哑凄怆。
滚烫的刀锋从脖颈上滚过,陆轻衣慌忙反抗,手脚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哭喊着:“放开我!不要,好烫!”
她曾经,又或者是即将,死在那一日。
“师祖宝贝儿,醒醒!”温离晃醒陆轻衣,“可是魇着了?”
天色向晚,小院梧桐芭蕉成荫,枇杷树上饱满的果实如珠玉璁珑。鸾鹤微振羽翅,凉风杂着烟水汽,透过半开的窗户,将梦魇驱散了大半。
陆轻衣朦胧睁眼,额头上满是汗珠,嗓音有些沙哑:“温前辈?”
温离翘着兰花指,接过落芷手上的杯盏,轻轻吹了吹,方递给她:“师祖宝贝儿,你都躺了十来天了,可算是醒了。”
陆轻衣润了润嗓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栖梧院,身上伤口亦好得差不多,只左腕依旧裹着齐齐整整的纱布。
温离脸色亦有些发白,好像连着几日都没休息好似的。
她起身给落芷让开位置,倚着床柱问:“还有哪儿不舒坦吗?省得晏五师兄怪到我头上。”
陆轻衣讷讷摇头。
梦中的痛感太真实了,好像真的那般惨烈地死过一次似的……怎么可能?
且不论莫名其妙的轮回井和凌迟酷刑,那场大火中,司马宴明明救了她,她也只受了些许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