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加忧虑。
“生死不是件轻易的事,我也不喜欢看轻生死。”苏梦枕在她头顶淡淡道,“但要建功立业,求得所愿,必得有失去,必得有牺牲。要想胜,必有败,要想生,必有死。他们是因你而死,作为老大,你更该要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季卷下意识反问:“这是你忆及故人时自我开解的说辞?”
“是。”
季卷并未被他的话安抚,但不妨碍她在忧虑以外生出别的好奇。她抬起头,颇为狡黠地问:“那如果为你牺牲的人是我呢?”
腰间的手一紧。苏梦枕握住她腰,似在握天上月、崖底花,把握不准力道,唯恐远逝,又担忧揉碎。一个善于决断的人,只在此时显出迟疑。
“我曾说过:要杀你,先杀我。”他最终道:“我说出的话从不更改。”
季卷为他明晃晃的双重标准发笑,压抑的情绪却为了这句不算情话的情话舒缓许多。
有些话她从来不会当做现实。就像她从来不会希望任何人死在她之前,这其中当然包括苏梦枕,但这并不妨碍季卷为他言语中的深沉情意甜蜜微笑。
“你瞧。说来说去,你不愿意我死在你眼前,我也还是不愿意别人死在我眼前。”她叹息:“过去闭门造车,还是没能做足困难准备。幸好今年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我足够强,我就能够保全更多人。”
就在苏梦枕为她奄奄一息的那瞬间,她顿悟此节。在南境时改进武器、改进防具,都出自于让她的支持者可以毫发无伤地终结战争的愿望,但她始终忘了还可以改进自己。人也是武器,万幸这是一个可以将人的作用发挥最大的世道。她又往苏梦枕怀里钻了一点,在因心神放松而倏忽卷上的困倦里,含混道:“我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时代了。”
苏梦枕问:“什么?”
季卷没有解释。她只是道:“我准备了一些礼物。等这战结束,等我们拿下应州……等我把礼物送你,有的事情,我再说给你听。”
苏梦枕沉沉微笑。他没有应答,因他听出季卷呼吸舒缓,在说完这句允诺后已毫无戒备地睡了。
他低头轻吻季卷发顶,竭力忍耐,仍从齿间呛出几声咳,忽有无穷多书生伤情萦怀,低声道:“恨人生寿促,命似蜉蝣。”
这夜已是大战前最后的宁息。
除去一路因受伤往燕京回走的人,如今队伍不足五千,于两山深涧行至今日,便要越过长城雄关,顺桑干河一路直下。
季卷依旧打头。只要她还活着,尚能动弹,她永远要做打头的那个。她打头靠近石峡关,正待一跃而上,自长城垛间有一道惊目白光瞬闪!
那并非刀光。
而是目光!
一道雪亮目光!
快活王的目光!
紧随其后的是自他手中劈出的快刀,直指季卷天灵!
季卷必须抽剑应对,并下落。
她下落,落入忽焉而起的狂澜。彭尖、赵天荣携手下千人,以及部分潜于其余几家的门客猛然攻向身遭队友,幸而雷卷、戚少商、苏梦枕三人早做提防,身边亲信滑入刀下,堪堪抵住这突发一击!
他们三人目中都有惊怒、惊痛,因为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兄弟中,竟也有对同袍倒戈相向者存在!
正是痛,因而下手更厉,更不留情!
季卷只抬手应敌,往下坠去的这一刹那,石峡关下竟已转为生死屠场。快活王的长髯刀光如影随形,她神色却极为冷峻,失去重心坠落的身影忽往旁一飘,居然敢不勉力挺剑对敌。一柄短刀沿着她发顶上挑,刀与刀架出嘲哳鸣音,而季卷得此一空,狠狠掠入场中,剑锋直指赵天荣周遭几位高手,剑声嗤嗤,霎时贯穿两人咽喉。
两人?不够!
剑刃再挑!
季卷面色赤红,提前饮下的催动潜力的猛药正在腹中熊熊燃烧,她吐一口血,第三剑同时钉穿两人胸口,剑舞如魔,自狭长山道一路杀穿而过,身形过处,显形的叛徒竟一个活口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