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偷闲半年多,这是发自内心的体会。然而话一出口,底盘儿忽然动摇起来——皇帝对此也没个回应,单是背着她、只管往寝殿外头走。
这如何使得!闺房之乐,就该仅限于闺房之内。更别说她还穿着男装,万一叫别个瞧见了,不得说陛下近来好起了南风?
她在耳旁大惊小怪地咕涌,皇帝也难以招架,到底没踏出房门,就将她安放在外间的弥勒榻上,随即直起腰来,背对着她捋了捋冠上金折角,抖擞襟怀上朝去。
唉唉唉…仪贞恭送不及,举目以眺,唯捕得一个清癯侧影,惊鸿掠水转过影壁。
可不是惊鸿?孙锦舟健步如飞地跟在御辇后头,恰瞥得皇帝将一方素帕塞回袖中,枯木逢春一般仰靠在圈椅里,舒枝展叶儿起来。
龙颜一悦,连今儿的日头都升得早些,金光璀璨地挂在东边儿,照映在早朝人的脸上,一双双乌青眼圈当中,有一双格外醒目的微红眼圈。
孙秉笔埋头忍笑,腹内抑扬顿挫哼起了《大登殿》。
这日是个常朝,到场的都是近臣,商议的都是实事。一年之计在于春,诸多关乎农桑、赋税、徭役、兵工、邦交的国策,皆因在此时定下来。
庐陵王家那位三郎君自打进京入宫后,这是头一回见识此等场面,虽云里雾里,但亦饶有兴致。
皇帝现下再瞧见这小子,心里的观感却有点微妙了。所谓人心幽微,即是如此。之前分明打定了主意相准了人选,而今因为真正亲密的人回来了,不能免俗地就犹疑起来——至高无上的宝座,仿佛终是留给自己的骨肉来坐好些。
偏偏又有“君无戏言”四个字约束着。皇帝内里不是不明白:这一类规戒箴言不是为着培育出圣人天子,而是一位喜好朝令夕改的掌权者,带给社稷黎民的祸患,千倍万倍地胜于天灾兵燹。
着实叫人为难。
散了朝,日近中天。李栩多日不得见皇帝,一时逗留着不舍离去。觑着皇帝心情甚好,便道:“臣近日听老师讲《吕览》,云'夫不敢议法者,众庶也;以死守者,有司也;因时变法者,贤主也'。虽为实情,亦有阿谀嫌疑。”
皇帝“唔”了声,接过孙锦舟进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评道:“此言有岳白术风范。”
庐陵王府与岳白术渊源过深,皇帝纵知其所以然,仍不乐见,随口便敲打一二。
李栩也不气馁:“臣从前无知浅薄么。今日头一遭见识廷议,方才真正开了蒙,原来率土之滨,俊贤辈出。”
平心而论,这是个值得栽培的苗子。小小年纪宠辱不惊、谈笑风生,对自己这个一念之间就能左右他生死荣辱的尊长,犹拿捏着趋乘而不趋附的分寸——
却不知他将来待仪贞,可也是这般费尽心机。
皇帝心念微转,漫然道:“《吕览》也非尽善尽美之作,究竟是《中庸》里所说的,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他摆了摆手,不让孙锦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