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霜倾耳细听,辨别出那是一声声凄厉的“孩子,我的孩子!梦儿……梦儿……我的孩子!”
只听这么几句,尚不知前因后果,虞凝霜便跟着肝肠寸寸而断,哀哀欲绝。
很快,桥上停驻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众人只对那妇人的疯癫形貌指指点点, 却也不知其原因, 还是桥上一直窝着的老乞丐开了口。
“真是造孽啊, ”他道,“她是前几日孩子被人拐走了, 也就疯了, 日日来这里寻。”
“叫谁拐走的?”
“天知道。总之是这沟渠里冒出来的。”
听了老乞丐这话,问话人便摇摇头唏嘘。
“那寻不回来了, 哪里能寻得回来呢?鬼樊楼之名可是白叫的。”
……鬼樊楼!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 虞凝霜都觉得心中一悸, 头皮发紧。
“樊楼”本是这泱泱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占地广,楼宇高, 灯火通明, 奢华美丽。
而与之完全相反, 所谓“鬼樊楼”代表的则是阴暗潮湿,是不见天日, 是黑暗中的恐怖。
“鬼樊楼”——此乃汴京人对城中地下水渠的统称。(1)
河水滋养了汴京的生命,同样也滋生了罪恶。
因为本朝极其重视水运,城中人工水渠就有数百条,且都挖得又深又广,十分坚固,因此便常有罪犯、游民藏身其中。
更可怕的是,这些沟渠四通八达、互相勾连。
可以说,汴京有多宽广,地下的沟渠就有多宽广,所以才以最大的酒楼“樊楼”将其冠名。
因为今岁大旱,更多沟壑渠岸中无水填灌,无形之中,鬼樊楼的地界倒是又扩大了许多。
虞凝霜听说,住在鬼樊楼这地下世界的,大致有万人不止。
其中,绝大多数是难以为继普通生活的苦命人,只能苟安于鬼樊楼,吃残羹冷炙度日。
但也有一部分是真的杀人抢劫、无恶不作的罪犯。
他们借助鬼樊楼的地形优势,躲避官府追捕,狡兔三窟,难以追踪。
而近年来,他们做的更多则是掳掠妇女、儿童这天杀的勾当。
因在沟渠之间神出鬼没,一击即中,受害者往往来不及反应就被拖入深渊,家人更是无从寻找。
所以小孩子若是不乖,家中大人便常以“让鬼樊楼把你抓走!”来恐吓,能止小儿夜啼。
但是这样的话,虞凝霜一次也没有和弟弟妹妹说过。
小孩子闹腾起来,她自然也说过气话、说过重话、说过吓唬他们的话……
然而,只有让他们被拐走这样的话,撕裂虞凝霜的嘴,她也说不出。
太可怕了。
太痛苦了。
光是想一想,虞凝霜便觉得整颗心要碎裂。
而现在,在她面前,正有一位母亲那碎成齑粉的心。
嘶叫许久,黄裙妇人的声音渐低下去,只是那其中的哀恸和悲惨仍如被割喉时喷溅的鲜血,将这欢乐喧闹的汴京城图景都蒙上一层骇然血色。
虞凝霜不忍卒听,逃命一般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