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浴室的灯光轻柔地洒下来,镜子表面被母亲擦得很干净,能映出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鼻翼长出的小疙瘩。嘴边三角区的位置,看着没什么,手一碰就痛。刚才母亲说是炎症,让她用碘酒擦擦,不要乱摸。
她说,碘酒快用完了,棉签也没有了。母亲说,我们房间有,明天让你爸从医院给你带点回来。
父亲点点头,没有多话,转身上了楼。
早川回忆着自己刚才在饭桌上的表现,想知道有没有出错,然而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只是越想越迷茫。父亲问她最近是不是没吃饭,她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他又转向母亲,说这几天晚点吃饭吧,正好医院里也忙。母亲看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要不,你下了班去接明羽,回来一起吃?
早川闻言,惊心动魄,一口脆萝卜咽不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她再次拿过水杯,不敢问为什么,只说不用,“从医院绕到立海,不少路呢,回来估计都七点半了……”
父亲倒也没有坚持,只说最近你还是回家吃饭,不是快期中考了吗,营养得跟上,平时也早点睡,“别到时候在考场上晕倒。”
他毕竟是这样的人,即使努力克制,刻薄的本能还是会在谈话将近时冒头。早川假装被牛肉饭吸引,低下头把碗底的那点米粒也刮干净,混着酱汁一口咽下,然后将前面的所有对话打包,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点的什么头:是回家吃饭,还是早点睡觉,还是好好考试。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问她最近是不是没吃饭:是看出她瘦了,还是发现她脸色不对,又或者只是随便一问。
她突然觉得父亲这样是有点残忍的。擅自冷落她,又擅自与她和解。他阴晴不定,掌握主动权,倒显得她从头到尾的努力,像是陷入暗恋的痴心少女。再细想一番,连这比喻,也是恶心的。他到底是为什么转变呢?是因为她已经崭露头角,能够在千人礼堂表演节目,还是因为她的所有努力,终于让她一点点靠近了姐姐的样子?这种思维游戏,大概类似给猫咪玩的毛线团,看着乱成一团,其实只有一根,本质上是自己和自己较劲,挺无聊的。她也知道。只是没法不去想。
因为她马上就要让他失望了。她想起今天在天台上做的那张数学卷子,选择题压轴对了,填空题第三题却错了,正负相抵,加上压轴大题只做出一半,以及函数题没证明完,分数依然上不了180分。
往年的考试似乎都没有这么痛苦。刚刚升入高中的时候,和柚木去图书馆,在阅览室里遇到仁王,从此三人一起复习就成为惯例。去年海原祭结束后,同样是秋天,同样是期中考,她连着几天贪恋被窝,周末在群里发消息说:“我明天一定要早点起床复习。”
仁王回复道:“说的好像有人把你摁在床上不让你起来一样。有吗?”
她在聊天窗口里疯狂埋汰他,最终还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意,把原本只借给柚木的生物复习资料印了他一份。他分明已经收到,第二天,当她把复印件交给柚木的时候,却还是在一边打岔:“只给柚木吗?我没有吗?”
她看他眼角弯着,十分得意,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只得敷衍道:“下次给你。”
柚木白眼一翻:“干嘛给他?”
“干嘛不给,”他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见者有份。”
“见者有份,”柚木慢条斯理地把资料收好,“可你不是人啊。”
早川不自觉笑起来,又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打开水龙头,躬身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于是那些热热闹闹的废话和笑语,也就被泼散了。
她走回书桌前,坐下,开始写英语作业。大部分都在上课的时候顺手做完了,只剩下需要翻动卷子前后对照的阅读和必须使用手机的听力。英语是她的强项,唯一没有问题的科目——当然,拿到185分以上也是很难的。
刚才没擦净的水沿着脸颊缓缓往下淌,在下巴尖汇聚成一颗小水珠,滴在卷子上。让早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