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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轮到她心生慌乱,睫毛垂下犹犹疑疑,有些歉疚地看着我,“入夜多少会凉些,我送炭盆过来。”
“不用,我不是怕冷。住了大半年,你应该知道对过拐弯那块是个斜三角,顶开楼上卧房的窗户往外看,除了你的小门,一年四季都能看见的还有太阳。”
江依定在原地,看不出情绪。她不敢对上我的眼睛,手心盖上来摸摸手背,良久长叹一声。
不通情理也就罢了,什么时候成了锯嘴的葫芦。
“你不知道我。”我抬起胳膊,点了点后脑,“时常幻想旁人对我很好,想想就很开心。只听我一个人讲,很难猜出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前问你有其父必有其子,那有其母是否必有其女呢,你说不论母亲父亲如何,子本就是女儿,儿女,我惊了很久。”
“那女儿怎么不和儿女一个意思呢,你说只要我想,那就是一个意思。”
“她有时很坏,我就想自己有一个好娘,她一定对我满是希冀。半路捡来的妹妹是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总是惹祸,她让我做了好几年噩梦,见到她那天,我们被很多人举着棍棒追打,我抱着她躲起来,心都要跳停了,那是片平地,我们藏身的地方并不安全,光明正大一戳就破,好在最后安然无恙。要是在城里,离人多的地方近一些,就能抱着她跑去报官了,那个时候没办法,只能住在偏僻的郊野,没人主持公道。后来,我能进城了,和别人交往,不管多恭敬,哪个府里的都拿我立威立信,就我登门时不给饭吃。”
“不说起这些是因为难免记起我娘,不敢跟别人说我娘不好,怕说了世上就没人护着我了。现在是无所谓了,有家也回不去。”
“这么些年,唯独你对我好,自始至终一心一意对我好,跟你在一块不会担惊受怕,更没受过委屈。”
江依邀我去她家楼上,即便不说话,静静坐着也很心安。起初我也曾困惑过,完全不敢信,终于可以不用自欺欺人,不靠假想,不用付出就能得来的好。哪怕她时常撒谎,破绽百出,这条路由她亲手铺就,单凭她对我很好,就这一点,算账算到锱铢必较,照样不会把从前那些纰漏放在心上。
她那么委屈,我何尝不是真心实意。
我们小街小巷,街坊邻里都有家人,我没有。赶巧了有位同龄的姐姐孤身北上,不缺钱财货品,一辈子求不着别人,明明不用应付人情往来,还愿意冒着风险自寻烦恼,找机会跟我这样的人说话。我会跑来跑去给她送吃的,做很多驴肉火烧和面疙瘩汤,冒出油的肉片卷饼,米粥都要熬出浆来,让她吃好喝好,时常带她出去走走转转,到处看一看。
我们那边很是贫瘠,城里屋坊相接,没有江南这样错落有致的胜景,她就应该一辈子待在苏州,踏不出平江府半步。
“新鲜的熟食多好,可能你不大愿意吃,我手艺就那样了,香料柔和盖不住酒气,好几次知道你偷偷喝酒也没说什么。”
我不敢断言过往掏心掏肺,至少是真拿她当姐姐看待。她该早点过来,仔仔细细转一转,院子里围了一圈人,个个手上有刀有枪。弄猪头肉,我看你是个猪头!还加芫荽,不加芫荽全部挑出来就我一个人吃!
饿死我了。
“今天这么对付我,以后情谊全无,你就全然不顾?一点也不后悔吗?”
屋里很黑,一盏灯都没有,赶上黄昏入夜的当口,我不动,她像被水冻住,我们一句话都不说了。良久良久,久到天都暗了,外面来了人,用力敲敲门框弄出一阵声响,意在催促。
江依手上卸了劲,慢慢散开衣袖,一步一步靠过来,她弯腰低头,不是要亲我,掌心托住我的下巴,往上蹭蹭脸颊,从颈后绕过,一眨眼的工夫将我束发的簪子取了下来。那是我们在扬州府的时候她买来送我的。
头发散下来,有的披在身后,有的垂到胸前,被她拢起一缕用指尖细细捻了捻。
后来扪心自问,我的确有错。没有那么不喜欢她,我以为她要亲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