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脚下踩着的地, 一方一寸,都一尘不染,老魔婆露出苦尽甘来的笑, “太久了, 渊帝失去踪迹多久, 这地便脏了多久。”
“不敢。”老魔婆摆手苦笑,笑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重复道,“我们不敢扫。”
鹤眠两手捧着茶杯,放到嘴边,一蓬一蓬的热汽徐徐蒸着她的眼睛,她吹了吹, 暂时摁住想要追问的冲动,随意低瞥了下屋外,捻了个话题试图缓解气氛,“阿婆, 这酆都的天可真冷, 下过雪吗?”
老魔婆顺着往外量了眼, 遗憾说,“是很冷,但酆都没有雪,我知道的便从未有过。”
“从来没有下过雪吗?”鹤眠不敢置信,抿了口茶,语气低落,“那太可惜了。”
不过想想,酆都乾坤造化与桃源境、南浔不同,连太阳都没有,没有雪似乎不值得奇怪。
明明知道是正常现象,但鹤眠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像压了层下不出雨的稠云,无声昭示着什么,叫她喘不过气。
老魔婆缓过神,和善问,“姑娘喜欢雪?”
鹤眠是见过雪的,只是是在月地云阶俯瞰的,一片一片,向下的,与她无关的,伶仃雪白的纷飞。
那场雪下了多久,她便平静地看了多久。
她想,这东西一定和它外表一样,绵绵殷殷的,不然怎么会把山河壮阔的南浔融作一副笔触浅淡的墨画?
月地云阶太暖和,若是捏诀撷一片来,没到她手上便化成水了。
若是到南浔,覆一身白,她大概舍不得抬手拍掉。
……还是将自己摘离,远远、远远看着就好。
“喜欢。”那天温度恰好的热茶从身体里透出暖气,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时间似又过了很多年那般漫长,斗彩莲花茶杯被放回矮桌面,茶水又重新续上,杯静水晃。
鹤眠却没再喝,白嫩的两指拦截住升腾的水汽,低声问,“阿婆,你知道曼珠沙华丛里陈氏阿婆的墓碑,为什么那么新么?”
老魔婆带着颤音,悲怆地展刮手背的褶皱,垂着头,“灭顶因为积怨,把陈氏魔婆的坟,挖掉扬了。
这个,是渊帝回来后新立的。”
鹤眠眉心一跳,胸口愈加逼仄,进来的气细细的。
幸亏茶杯在矮桌,不然要摔碎。
她说不清楚当时具体的感受,直觉告诉她问下去知道整件事,她只会更难受。
但那一瞬想了解他过去的强烈冲动超越一切,随后她问,“你知道陈氏阿婆,是怎么走的吗?”
眼前的老魔婆显然不是和陈氏魔婆同辈的,她知道的,都是从祖辈那听来的。
即便没有亲历,再苍白的文字,也无法粉饰当年的泯.灭人性。
事实比鹤眠预想的要惨烈许多,那个矮桌上的茶杯仍是没能躲过摔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离开老魔婆屋时,她四肢是僵的,神魂像是被方才那段血色的往事抽掉。
耳边一遍遍循环着那些渗透鲜红的话。
——前前酆都帝疯,以虐.杀为乐,嫉妒渊帝有白泽伴生,强夺不成,屡次挑衅宣战。
——那时渊帝年少,力有未逮。帝疯东怒西怨,拿魔婆一族开刀,要屠尽一切对渊帝施与过薄恩的族人。我族祖辈懦弱,不少人企图撇清关系苟活。最后陈氏魔婆一人站了出来,揽下了所有。
——帝疯命渊帝当众亲自将陈氏魔婆凌迟活剐处死,否则全族陪葬。渊帝情愿自己死亦不愿动手。陈氏魔婆刚烈,执刀一片片将自己身上的肉切下。
——帝疯震怒,强行把陈氏魔婆的肉塞进渊帝嘴里,逼他吞下。整整十二个时辰,渊帝吐完又被逼咽下新的。可帝疯仍不满意,当众将被割得血肉.模糊的陈氏魔婆挫骨扬灰后大笑离去。
——陈氏魔婆尸骨无存,唯一剩下的便是那一地从渊帝胃脘吐出的血肉。渊帝灌水催吐,吐了又灌,灌了又吐,直到虚脱。他把陈氏魔婆支离的血肉一点不落埋进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