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劾,还是登基以来头一回。
别的他听不懂,只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御史骂的是他舅姥爷。
李遂伸手在袖中掏啊掏,掏出一叠纸条,皆是答臣下奏的官话,譬如“嘉言德音,朕将思之”、“此乃中兴之道,着有司施行”……却没有一句能应付眼下的场面。
他默默翻找许久无果,最终转头向照微求助:“母后,你如何看?”
照微抬眼,秀目中隐着沉静的冷光,对侍立的张知说道:“来人,将孤面前的屏风撤下去。”
寻常在人前称本宫,今日朝会中忽称孤,又要撤垂政之屏,堂下当即窃窃私语了起来。
还是那弹劾容郁青肆意妄为的御史:“启禀太后,自古太后听政,无有不垂帘者,此为礼制,亦为祖制,不可忽废。”
“赵御史说的是谁家的祖制?上一个垂帘听政的是前朝,孤儿寡母为人所欺,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难道要孤肖他们的榜样吗?”照微冷笑,对张知道,“撤下去。”
张知颇为为难,悄悄看堂下祁令瞻的脸色,见他虽面有无奈之色,终是轻轻点了头,这才喊内侍上前,要将屏风抬下去。
他的小动作落在照微眼里,被照微瞪了一眼。
屏风很沉,三五个内侍左右开弓,刚将屏风搬起来,却听姚丞相忽然道:“且慢。”
姚鹤守缓缓朝李遂一揖,说道:“启禀陛下,大周以孝立国,以孝治国,陛下虽年少,亦为万民景仰之天子,当孝母奉天,不可偏废。敢问陛下,可有孝子眼睁睁见母亲操劳,抛头露面于前而无动于衷者?”
李遂闻言,忙为自己辩白:“朕孝顺母后,朕不是不孝子!”
姚鹤守笑了笑,底下姚党纷纷接过话去,搬出孝之大义,阻拦撤屏一事。
更有甚者竟当众落泪,说道:“使太后不能颐养天宫,反为国事操劳,本已是为人子、为人臣之罪过,倘今又累太后自降矜贵,露圣颜于臣等凡夫之前,臣等更是罪无可赦,理应撞毙于殿中,以惭太后所受唐突与委屈!”
这番冠冕堂皇的虚伪之言听得照微心头火起。
倘今日垂帘之人是窈宁姐姐,她是个重颜面的大家闺秀,被堂下这群老脸没皮的言官一架秧子一起哄,莫说撤帘面见,恐怕连垂帘听政的勇气都没了。
幸而照微是个专剁滚刀肉的土匪脾气。
待几位御史哭完丧,照微冷笑道:“如此说来,诸位更应撞毙于殿中,以全忠君直言之名,孤再将这屏风留下,以全天子之孝。臣为劝孝而死,更能扬孝之义,忠孝互彰,岂非大德?快撞吧。”
谁也没料到她会如此接话,堂下顿时一片愕然声。
姚鹤守双眼微眯,默默看向赵御史,赵御史与他目光相对,领会了他的意思,瞬间脸色惨白,冷汗连连地望向殿中华表柱。
姚丞相竟真的想让他撞柱……
他撞了,不仅垂屏不能再撤,且会令言官们义愤填膺,对明熹太后同仇敌忾,她逃得开凌逼宗亲的骂名,逃不开逼死谏臣的罪责。
他不想撞,又不敢不撞。撞了,至少留个身后名,若不撞,丞相一样会弄死他,且累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