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贱东西!”
男主人戴冠着帽, 穿厚棉裘大袍,内有皮袄, 闲适温暖宽大,只不适于劳作粗活。他笼着袖子,走到被雪覆盖的外院里。
院里有牛栏,系着老牛,它病骨支离,正躺在地上,张着嘴,无声地吟哦着。
棚下关着驴,它瘦得皮晃荡,没多少力气,就不去拉磨,只耷拉着耳朵休息。
男主人取了一旁的鞭子,嗖,砰,打得老牛挣扎着四肢,打得驴乱晃着站起,他喊道:“惫懒货,都起来!”
狗儿泣涕不能起,拱爪求女君:“五更天尚黑,万户沉沉睡。年小力弱身疲倦,头昏脑胀夭折近,容我稍息再服侍。”
牛奄奄驴蹒跚,叩首拜男主:“夏日烈阳冬来雪,勤耕奋作不停歇。寒风病老躯,劳苦损精神,残年剩无几,留我半日顺气息。”
女主人冰冷冷面庞,把狗儿骂:
“狗啊狗,你怎与人来比?你前生有罪今世赎,爹娘为奴生小奴,生来冲人摇尾巴,看家护院讨欢心,残羹冷炙度余生。烂命一条,纵使夭折何可惜?快去烧水做菜服侍小姐!”
男主人气咻咻竖眉,将牛说,把驴鞭:
“牛啊牛,你怎与人来比?你两脚沾泥洗不尽,少年到老田耕事,几口野草权果腹,生作苦力,死在砧板。”
“驴啊驴,你怎与人来比?蠢钝痴愚实可厌,埋头蒙眼朝前走,原地踏步尚自得。”
“劈不完柴禾,磨不完豆子、整不净宅院我的鞭子不肯饶你们懒货!”
无奈何,晕乎乎的狗儿极吃力地拉起木桶,哆哆嗦嗦,朝屋外的水井走。
雪化了不少,地面凝冰。
狗儿打完水,一步一挪,肉垫打滑,噗通,跌在地上,刺骨的冰水全洒了,一半多浇透了它乌黑的皮毛。
它摔折了腿,撞了额头,眼冒金星,冷得快僵了。眼泪涌出来,就冻住。
朦胧模糊间。
狗儿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个人。
一对和蔼的男女,搂着她,叫,宝儿,宝儿。
女主人怒容满面,鞋尖用力地踢它:起来,狗儿!
爹爹开店,娘刺绣,自食其力,不是生来作奴仆。
男主人说:这么点活都干不好,水都洒了,就会白吃我家的饭!
他们把她当掌上珠,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她,从来不必吃残羹剩饭。
如果今天这样生了病,摔了跟头,就有香喷喷的手搂着她,暖烘烘的被子盖着她,不必睡在稻草堆里
裹得像个球,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姐”,七八岁了,还不会自己穿衣服,在房里叫了起来:狗,狗,给我穿衣服,狗!
她的年纪,比这小姐还要小一两岁
不,不,狗儿恍惚地想,人类才有这样漫长的寿命,七八岁了还未长成。
它今年六个月?七个月大?还是一岁记不清了,牲畜只要能干活,女主人说,是不必算年纪的。
狗儿还躺在雪地里,看着主人高高的面庞,俯瞰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