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下绣成的广寒月宫图搁在红木螺钿花蝶弥勒榻上,失朋落伴,孤零零的。
鸾仪在宫中议罢朝政,遂换了朝衣,换了身儿凤尾纹领口镶嵌玄貂风毛的齐腰六破裙,她松松挽就惊鸿髻,髻上顶芙蓉倾穗冠子,冠子堆满各色蚕丝芍药绒花,五官清冷出尘,偏偏又描了华丽的蝴蝶妆,眼角双靥妆点红月,额前镶嵌绢纱蝴蝶,显得浓淡由它冰雪中。
一见到纯玉,鸾仪从身后将人拥入怀中:“怎么,只一日不见,把本殿给忘了?”
“我好不容易将你盼回来,储姬殿下却说我把你忘了。”纯玉轻咬她挂了金胎垂珍珠耳珰的耳朵,“姐姐你说,怎么罚你?”
鸾仪登时将人横抱入怀,往厢房内走去:“罚我今儿与你多缠绵几回,好让玉儿早日怀上我的子嗣?”
旁的犹可,一听鸾仪说“子嗣”儿子,他登时想起奉御的话,说他子嗣艰难。无论承欢多少遭,都无福为她绵延子嗣。
纯玉委屈地躺在她怀中,仿佛一只受伤的小猫。鸾仪登时不知如何是好,之因他泪珠儿一颗一颗往下落。
说来也是桩奇事儿,她经历过公主夺嫡,品味过朝堂倾轧,见识过刀光剑影,知道什么唤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如今心止如水,却偏偏动容于一个小郎君的眼泪。
鸾仪频频吻他的雪颈:“是不是我回来太晚,你等得不耐烦了?”
纯玉泪珠簌簌,悲怮道:“姐姐,倘若我这辈子都不能有子嗣,你……你还要不要我?”
鸾仪取过枕帛为他拭泪,宽慰道:“你好好儿的身子,怎会一辈子没有子嗣?”
在玛瑙红妆花玉枕的映衬下,纯玉的面孔越发显得苍白。他泪珠簌簌,梨花春带雨:“倘若我就是这样无福呢?”
“即便你无缘子嗣,我也不会与旁人燕好。”鸾仪一下一下抚他颊边碎发,“待须得子嗣之事,你我在旁支过继个郡主便是。”
纯玉这才泪意稍霁,他斜倚掐金姚黄牡丹彩纹床壁旁,轻声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鸾仪摘下点翠福禄双寿护甲,点一点纯玉琼鼻:“大姑娘一言九鼎。”
散朝后,众朝臣、公主三五成群绕过宣政门(3),由贴身丫鬟接应,各自策马归家。长公主赵未央却令抬轿丫鬟将八抬雕花宝轿抬往天上白玉京,仿佛是要去狎伎。
仿佛长公主也是天上白玉京的常客,众人皆一言不发,鸨公行礼后,引长公主行至雅间,里头早有几个当红的仙姿公子跪等在内。
见赵未央前来,公子们并不曾近身服侍,而是详尽倾吐前些日子一二品大员与皇家公主的近况,她们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上了甚么奏折、收了甚么礼物,不厌其详。原来,这些与朝堂大员相好的公子,尽是赵未央的暗桩。
棋盘上黑白子彼此厮杀不绝,未央一手为主,一手为客,自己与自己博弈,无论是“八卦阵”、“梅花阵”还是“双雁阵”,皆得心应手。伎子鼓起勇气偷觑一眼,只见未央身上流苏璎珞纹丝不动,偌大雅间里只余落子之音。
一局毕,未央轻笼濯绛色(4)宫袖,品一口六安瓜片,那深色宫袖上的坠珍珠宝相花绚丽如锦:“罢了,都退下。”
公子们依次行礼告退,此刻雅间内,只余未央和芸香四目相对。
未央一壁煮茶,一壁笑道:“古往今来的储姬,安有善终?被废黜的、被软禁的、被处死的,比比皆是。甚至不用本宫动手,储姬便立于龙环虎视之下。身为储姬,离九五之尊只有一步之遥,可倘若一字落错,便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芸香跪在西域火莲纹氍毹上,为未央梳理脑后碎发:“殿下,梅姑是司礼监掌印,对殿下大有用处。”
未央随手把玩芸香卸下来的缠枝金雀步摇,望着那金雀衔的红珠宝链,目光深邃:“可梅姑跟随母皇四十多年,只听母皇的话儿。倘若咱们行差踏错,反而弄巧成拙。”
芸香道:“殿下,梅姑已经是傀儡了。”
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