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规矩破尽的夤夜,他自那对望刹那、那朵衣襟上的小花中觉察出了同类才有的哀伤爱憎,触骨入肉般分明。
这奇异感受还是初次,一时震的他茫然无措。
他半瘫在地,拼尽全身气力挪动已麻痹的四肢,企图动上一动,刚移开数寸便被雪亮的剑刃抵住了咽喉。
暗哑声音又回荡在耳畔,低头便见自己惊惶的倒影映于剑身之上——
“你选言明身份,还是死?”
她骤然再次开口,禾川三魂七魄反倒归位了一半,僵硬四肢似有热血在缓缓回流,竟在喘息不甚顺畅的境况下认真思虑了一番。
他自小生活环境极为单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不曾经历过半点波涛风浪,因而也并不清楚比之死亡更可怕的,往往是对未知的恐惧。心脉之上利刃高悬,将落未落才最为折磨,若早便知晓了结果,反倒能从绝境之中生发出莫名的肝胆勇毅,或全力一搏,或引颈就戮。
然而他此刻可选的路似乎也仅有一条。
虽猜不出眼前人身份,但见这仪容威势想必也要超出他入城以来所见之人数倍,更何况瞧见她在宫内做出这等暴虐惨杀行径,恐怕难逃一死。
只是……决计不能透露出自己来自江州,此番出了大事,也许真是他不端不敬招致神罚,若真累及家人乡里,才是千刀万剐也难以赎罪。
一念及此他反倒从心头生出点从未有过的豪气,也不顾自己脖颈处被逼出的血线,只在没几分余裕的罅隙间忍住喉间呜咽,梗着脖子道:“选死。”
穷途末路,他官话都变了调,不自觉带出几分乡音。
那女子眼神却霎了一瞬,带了点狐疑和试探,似是若有所思,末了却只简短的应了声好。
“等等等等……”
熟料她话音未落禾川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像条垂死挣扎的泥鳅般挣动起来。
待到脖颈上锋刃稍离些许,他方才止了挣扎。然而方才因激动和恐惧而涨红的脸孔反倒一分也没白回来,甚至颜色还深了几重,眼神不好意思的向下瞥了瞥。
对方不动如山,只静静盯着他。
二人对峙许久,少年讷如蚊蝇的声音才传入耳廓:“亥时已过了许久,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死之前先……如个厕。”
掌握此人生杀大权的上位者肃立茫茫雨中,闻听此言脑中只余一个念头。
若这世上真有神罚,现在就应当落雷天降,直直劈死眼前这个蠢货。
禾川难为情到了极点,嗫嚅着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堪堪用手掌捂住自己因憋的狠了而略微凸起的小腹。
他是真的忍不住了,心下也知自己这哪里是不敬,简直是要把江州住民活上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一次做尽了。他一时想着那神罚会有多么可怕,一时又想着横竖都是要死,早点死晚点死怎样死又有什么分别。死前能走出乡间,看看这大千美景便已胜过家里同乡许多,又有何悲何怨。
只是人但凡生下来在这世间,便会对尘世有种出自天然的留恋,纵然再是血气上头英雄末路,事到临头也还是怕的。
他本来已自觉通透了,可一想到这是短暂命途中最后一桩丢人事,还要在这样好看威严的上人面前做出来,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一扫而空,眼圈又开始泛红。
暗夜中瞧不清少年隐在阴影中的脸色,只见他手指抖动厉害,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憋的,上位者蹙眉默了一会儿,终是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
“跟来。”
禾川始终不敢抬头,便只能亦步亦趋盯着她宽袍下摆,在刚刚那间七零八落的大屋中拐了两个弯,终于走到间小室内。
这小室异常古怪,窗子开的很大却密不透光,内里狭窄仅容一人,摆放着一扇折起来的玉石屏障。
“这是庑房。内有恭桶,你自行解决。”
这几个字都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偏偏禾川半分也没听懂,见那青色衣角消失在门边便忙不迭的拐至屏障后面,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