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耐心道,“这种药不能随便停。何况哥哥已经在做噩梦了。”
温水滚过喉咙,阿尔弗雷德只好将两粒胶囊送进肚中。那胶囊在身体深处融散了,一股淡淡的维生素片的酸味弥漫。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错觉,觉得那药在肚子里化作了某种奇异的东西,是一个个闪着光的小碎片,会随着血管流向末梢各处。
就像补丁,聊胜于无地修补着这具即将坍塌的肉身泥塑——
“也就是说我要做一辈子的药罐子。”阿尔弗雷德被塞进被子里。
“嗯……也不一定,”尤利西斯探他额头温度,“也许会有彻底好的那一天。”
阿尔弗雷德点头:“我昨晚也做了梦。你猜我梦到什么?我被一根锁链拴着,就在这张床上,哪里都去不了,只感觉有一个人影坐在旁边,一直握着我不松手——很奇怪吧?”
尤利西斯顿了顿。
阿尔弗雷德感到弟弟的指尖僵了一瞬,疑惑抬眼。但那诡异的停滞早在须臾间消失,尤利西斯相当自然地笑:“哥哥在暗示什么?家里除了你只有我,会是谁把你锁在这张床上呢?”
“毕竟你看起来真的做得出这种事——尤利西斯,你连门都不让我出。”
“哥哥,”尤利西斯皱眉,“那都是为你好。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足以支撑我进行过的度体力消耗,疲惫会导致精神系统出现错判或紊乱。医生也说这种一定程度上的人身自由限制是必要且符合联盟规定的——同样的话你要说多少遍?”阿尔弗雷德无奈挥手,“我困了。”
尤利西斯本要反驳,但全被最后的三个字打发回去。
“好吧,记得吃药。”他只能关上灯,低头亲了亲他哥哥那只烧得发红的耳朵。
“不吃又怎样?”而阿尔弗雷德缩回被子前,笑着顶了一句。
那时尤利西斯将将起身,出了房间,手里搭着的门掩至一半。他闻言回头,静静地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维序官的目光在黑暗中模糊不清,身影却如同密林深处的孤月一般寂然静冷。
阿尔弗雷德的心漏跳一拍。
“哥哥,别开这种玩笑,我会生气。”片刻后,尤利西斯平静地道。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阿尔弗雷德顿了顿。
“我知道,”尤利西斯笑着点头,仿佛方才一瞬流露出的压迫感从不存在,“哥哥不会这么做的。哥哥一向很听话。不过,哥哥,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不吃药的话,你大概率会死。”
尤利西斯合上门。
阿尔弗雷德听见落锁的声音。
*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子黄了又红,红了又绿。雪早已不下了,晚春也早早离开,只有蛰伏多时的浓浓绿荫,在某次瓢泼大雨之后,随那瀑常青藤悄无声息地占据一整面石墙。
贺逐山的生日便在这炎夏永昼的夏天,某个他被送进孤儿院的日子。
这一天,他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件生日礼物——一台小巧精致的观星仪,来自阿尔文。
下班后,两人在城里吃了晚餐。华灯渐浓时,把车拐上高速,沿公路前往城市北部的山区郊野。阿尔文说那里有一座废弃多年的天文台,平日里少有人迹,亦没有光污染,非常适合观测星象。他们没有忘记捎上乔伊——主要是乔伊也不会允许自己被人类遗忘——她一路上都在用爪子“唰唰唰唰”狂挠车窗,试图把天幕间低垂的玉璧圆月捞进爪子里。
“如果你把我的新车刨报废……”阿尔文瞥了眼后视镜,淡淡地威胁道。
乔伊立刻“喵”一声把自己盘成一团乖巧的猫饼。
贺逐山坐在副驾驶上睡着了。他连着开了一整天的教学研讨会,脑袋嗡嗡响,一上车就把自己塞进阿尔文的大衣,裹着被子似的昏迷不醒。外套上属于阿尔文的幽净的清香实在让他安心,平日里,他也总是这样蜷缩在阿尔文怀中睡觉。
随着车身颠簸而迷糊醒转时,越野车正驶过一望无际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