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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基地忽然断电,所有防御系统倏然失效,人们用床腿、铁架、手臂或拳头击打门锁,破门而出,头顶一片搏斗呼喊之声。于是阿尔文知道:他们策划了一场暴/动。

人群朝出口涌去,只有母亲逆其道而行。守卫们都拿着枪冲向监狱区镇压暴/动,她独自来到阿尔文的隔离室前,一拳又一拳,击、撞、锤、抠那副门锁。门打开时,指甲崩裂,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但她不管不顾地扑向阿尔文。

她的激动在她拥阿尔文入怀时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盯着他:“阿尔文?”

任何残忍的惩罚都没能让阿尔文害怕,可这一刻,他簌簌发抖。他知道他生命中唯一的那点爱也弃他而去了:克隆在生物学层面完美无缺,却唯独骗不过一个母亲。

没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推开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最后用一种近乎恶毒的怨恨、绝望的目光看着他。她再也不能自持,捂脸嚎啕,跪坐在血泊中发出呕吐般的声响。

阿尔文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一声声的惨叫般的哭诉撕扯着他,将他千刀万剐,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害怕被抛弃、被放逐的惊惶,他向她爬过去:“对不起……”

他希望她打他,骂他,什么方式都好,折磨他,羞辱他,惩罚他,这会让他那颗不定的心安静下来,觉得遭到了应有的对待。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躲开他,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张扑着手推开他,她喊:“别碰我!”

她说:“把他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阿尔文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身上的衬衫已在拉扯间被女人划烂,沾满鲜血。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些糖。一颗,又一颗,金黄色的酸酸甜甜的维生素糖,在女人面前堆成小山,他颤抖着轻声说:“还给你。”

“我吃了一颗,对不起,我没有忍住……还给你。”

把被我偷走的爱,连同被我偷走的人生一起,都还给你。

他什么也没有了。

女人的哭声却渐渐消止,她忽地平静下来,空荡冰冷的房间里只不时回荡那难以克制的抽泣。她轻声问:“他死之前,痛苦吗?”

“我不知道。”阿尔文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桌上的八音盒忽然掉在地上,咔啦一声,五音不全地唱起歌来:

“旧日灵魂的阴影,

绿意生长出澎湃的灵魂。

他在空洞的房间中游荡,

风吹来荒凉。

他反抗于世事的无常,

绿意滋养出澎湃的灵魂。

那些毫无意义的破碎时光,

风吹来荒芜。”①

声声句句,如泣如诉。仿佛一眼望见过去的岁月,在阿尔卑斯山的房屋里,在狭长的走廊与木地板上,在母与子模糊的相互依偎的身影上,音符像阳光一样跳跃着,但一切都不可复追了。

女人起身,捉住阿尔文的手。

她撩开那件带血衬衫,看见他瘦弱的苍白的后背上疤痕密布,好像还能看见针尖刺入血管,看见小刀切割血肉。她的手一寸寸滑过皮肤,伤口尚未愈合,疼痛被猝然唤醒。它们像鞭子一样蹿在身上,但阿尔文一动不动。

女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将他拉起来,她牵着他的手,爬过通风管道,随人群涌向地下基地的出口。

但那里是人间炼狱,是超越想象的残忍屠杀。

囚徒的反抗在上位者眼里不值一提,亦如他们的生命。成群的仿生人进入走廊,面无表情,持枪扫射。火光吞噬了一切,阿尔文并不能真正看清不远处在发生些什么,但他在惨叫、哭嚎、咒骂中望见所有,他看到鲜血成河,尸肉成堆。

一些人不愿回头,宁愿死在愤然反击的这一刻。但女人退缩了,她有牵挂,她不敢赌。她捂着阿尔文的耳朵退回到牢房里,捂着他的眼睛,他被“母亲”抱在怀里,听见她清晰如鼓的心跳声。

世界被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