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妩本来想下意识地开口关切他一句“你还好吧。”,然而,见他一双眉眼望了过来,如皑皑横山,流露出一种陌生的,又似曾相识的凛然冷峭之气。
只是这么一眼,仿佛就能看到她眼底去,任凭隐藏了再多不可告人的想法,也都能被他轻易瞧出来。
她不由心头一窒,原本要问的那句也生生噎了回去,她不敢问了。
于是只化作唇边一缕虚应的浅笑,道:“没看什么”
三人这么走着,后半程少了很多趣味,多了点僵持。
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街头巷尾多了几分暧昧的颜色。
红巾翠袖这会子慢慢招摇起来,有的郎君趁着上元,干脆就不归家,一头钻进了胭脂楼里,引得娇笑一片。
有嬷嬷正四处撒网,见裴弗舟器宇不凡,锦袍玉带,一看就是个肥客。
可惜,刚要上前拉扯相邀,就被裴弗舟冷冰冰的瞥了一眼,一记钉子似的给她止住了后头的行动,不敢上前。
江妩没留意身边的这点骚动。
此时她也有点累了,轻轻按下个哈欠,喃喃道:“我现在得往回走了若要出来,明日后日还有机会呢。”
柴锜道:“如此也好。裴将军如何打算呢?”
裴弗舟道:“既然她都困了,不如就回去吧。”
“也好。那正巧咱们三个可以同行南坊去。我随二位到修善和永丰吧,然后租个马回我干娘家去就好。”
裴弗舟听得无语,想柴锜不如赶紧现在就直接回家。可他也不好直接赶人走,只好随口道:“也好”
三人说定后,柴锜照旧抬臂请裴弗舟先行,裴弗舟只虚应一下,只继续保持方才三人一排的位置,也没有上前。
此刻走在江妩旁边,离得不算近也不算远。
其实她的手就在他的手旁边,若柴锜真的走了,他恐怕很想去牵住
裴弗舟觉得今日可惜,江妩要回去了,可他却总觉得还想再和她说点什么
下了星津桥的时候,柴锜在长街又碰上了一位友人。
裴弗舟倒是十分宽怀,只叫柴锜放心去,自己和江妩在树下等他。
柴锜起初是不好意思的,可见将军大度,只好再三谢过,赶紧去与那人寒暄去了。
裴弗舟看着柴锜的身影,见他站在街的对面,同三三两两的人正热络着说话。
他一哂,不禁喃喃道:“若是你自己和他出来,现在岂不是又要落单了”
他说完,却没人搭理,皱眉回头一看。
江妩不知什么时候,歪着头靠在树干上,竟然睡着了
大氅松松垮垮地裹住了她的身体,她紧紧抱臂,一张小脸上没有情绪,只有全然入梦的沉浸。
裴弗舟有些无语。
她可真行,有时候心思缜密,有时候心大的教他几乎想发笑——这是有多困,才能这么“潇洒”地靠着树闭目小憩;这又是对他有多信任,才能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这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裴弗舟也说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滋味。
似是无奈,似是生气,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除此之外,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怅然和感慨。
他脚步极轻,折回走了过去看,见她没醒,干脆自己抱臂靠在树干的另一边,居高临下地看个够。
其实他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江妩,她也是这么睡着的样子。
只不过睡得更沉,更静一些
说起柴锜。当年柴锜接了他的令,提前乔装混入了突骑施,成了座下一个汉人奴隶。柴锜反应快又善交际,很快混入了王帐伺候。后来,总算等到了日子,于是趁着那突骑施可汗迎娶新人的时候,悄悄换了酒杯,这才一击必中。
只可惜,他听说江妩的那个贴身女使没了
原本一切都是在他计划中的,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江妩最后身染急症,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竟然没有撑到最后下一个春日,没多久就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