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要将这段情逼上绝路呢?
“阿信,几位阁老与朕说,若到时候,只能是将人给废了。”尹元鸿抬头叹了一声,在这一声里,尹信听出来苍凉的老意,“你也这样想吗?”
“阿信一直敬重皇爷爷。”尹信看着他皇爷爷脸上的皱纹,缓缓道,“皇爷爷改朝换代,另立新制,褔济四海万民,功在千秋万代。”
“大晋的国运,就在一个‘变’字,但变之后的事情,不都是好的。”尹信道,“财税改制,惠及商贾,却有人能利用空隙,中饱私囊。”
“分封藩王,各守其地,卫我河山。却有人会生狼子野心,危及社稷。”
“其中人情冷暖,自然随之改变。哪有始终如初这么圆满?中政不是东南,从政亦非从商,皇爷爷。”
“我几日前,见过编《周史》的几位翰林。他们都说与我,晋兴于变,周亡于滞。”
尹元鸿看着他,看着他年轻的脸庞,想起了当年自己刚刚接过尹家商号的时候,他大刀阔斧地改革,将尹家商道往内陆推进。周朝末年,这么乱的世道,硬是没有人敢动尹家的东西。他那时的手段很强硬,甚至不讲情理,有些违背父亲的意思。
他当时也是这么跟父亲说的。
“古者韩非曾言法与时移,如今当变则变。”
父亲那个沉默的眼神,现在一模一样地刻进了他的眼眶里。
“阿信,朕立了你做皇太孙。”尹元鸿缓缓开口,“大晋开国不足二十年,好若一条长满刺的藤蔓,朕想让你握着它,就要帮你拔去上面的刺。”
如今,要为东宫管教不懂事的燕王。
“皇爷爷,十几年过去了。您励精图治,已经把当初的刺一点点拔下来了。”尹信回答道,“可是会变,旧的刺被拔下,新的刺会长出。”
“那是要阿信自己去拔的东西。”
燕王,是要东宫自己来管教的东西。
“儿臣尹信,自请燕北,巡抚清查,以平众臣对燕王谋逆之疑说。还陛下与燕王,一个干干净净的燕地。还燕地百姓,一个太太平平的北疆。”
尹元鸿长久地沉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体就已经折腾不起大悲大喜。也许在夏日里,从他第一次被群臣的奏本气到动了肝火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自己已经老去。
老去本身已经足够令人痛苦,更痛苦的是,有人正年轻。
他立国换代,成就霸业;改革财税,一破陈说。如今四海平定,万邦来朝,与国内外,乐起升平。
他知道他的功绩数不完。
但他老了。
“朕的御林军,挑些让你带走吧。”他看着尹信,终于说。
“儿臣谢过陛下。”
尹信要跪,却被尹元鸿扶住了。
“阿信长大了,有些事情早不比朕来教。”尹元鸿缓缓道,“只是还有个道理,朕必须要教你。”
“儿臣谨遵教诲。”
“你方才说,晋兴于变,周亡于滞,其实不尽然。”尹元鸿道,“应当是,晋兴于变,周亡于不得变。”
“哦?”
“太史公有言,史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青史由后人总结,本着求是之心结前朝功过,不加贬,亦不加褒。”
“朕是坦荡之人,不受贪天之功。大晋财税改革至今,其实一半要托前周那位元延帝的功劳。”
屏风后,林礼的心紧了紧。
“朕即位,即遣人修《周史》。修到如今,也修了十八年了。周代开国三百年,传十六帝,修周史是件大事。原本今年开春,应当基本修定,但有关元延一朝所述,朕一直不满意。”
“元延朝短短五年,史官所记,亦不完全。”
他说着,站起来,到身后书架上翻找一番,从一本厚厚的集子中翻出几张纸来,交由尹信。
“元延帝想改制,他深知贪官污吏之利害,想通为何贵贱之别如此之大,想通货币混乱是大晋财税最大的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