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安停住不言了。他逗弄着怀中不足月的女儿,刚来到这世上的生命啊,他已经想到孩子的七岁,十岁,甚至想到多好的男儿才配的上她。
可大周的气数,已经容不下他想这么多了。
北部边牧,南方叛军,一朝京城门破,他早已做好自缢殉国的准备,可他的女儿怎么办?这不知人事、尚未享一天公主之荣的女儿怎么办?
他第一次做父亲,他还有很多没有给她。
他的目光晦暗了。
沈梦枕微微靠近,她知道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在想什么,那样的梦魇自她怀着她时,便常常侵扰了。
父母之为子女计,则为之计深远。
可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又该如何是好?
而他们也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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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密使在落雪的宫道上疾驰,连摔两跤。他迅速起身,来不及骂娘,一路冲向宜安殿,在殿前猛地跪下了:
“ 陛下!陛下!前线来报!”
“庆明叛军趁夜连渡两河,直朝中政而来!”他喘了口气,“那必经之路上尚有宜年峰可做屏障,可若是,若是宜年峰也破,只怕只怕……”
屋外的太监宫女闻言迅速跪了一地。
李承安愕然了:“怎的,怎的会这样快?火铳营和巧阵都没了吗?”
南面两河的桥索早便叫人砍断,沿岸布下机关阵法,火铳营灵活机动,怎会叫庆明叛军连夜强渡了去?
“确切情况如何,前线未能告知。事出看似突然,但是蹊跷。”
李承安怀中的清清又开始哭。
掌事姑姑望舒连忙接过公主,安抚起来。
“陛下,先派驻京军南下牵制,再诏家父南下。京中尚有余粮,速派压粮队南下,可做数日抵抗。若遣良将布阵,宜年峰可大有作为。我们不是没有机会!只是要快!”沈梦枕顾不得女儿,全然一副豪杰之色,敛声就要跪下。
李承安扶住她。眼下之计唯有如此,但细细想来却处处有漏洞。
京城确有余粮,可是要中转北运;宜年峰天险却可布阵,可何来这样的良将?
驻京军南下宜年峰须时虽短,但沈老将军的镇北军呢?日夜奔波之后还能在宜年峰继续战斗吗?
任是走错哪一步,这国,都要亡了。
“宣朕旨意,宣兵部尚书、侍郎火速入宫,商量对策。”他并不觉得兵部那群纸上谈兵的废物能有什么好办法,但还是抱着一点虚幻的希望。
天地昏黑一体的时候,人瞧着微弱的萤火,大抵也是如此。
李承安拉过沈梦枕,沙哑着:“你若是个男儿,宜年峰定叫你坐镇,朕倒不担心了。但此番军情危急,若真是大周气数已尽,朕会自行了断,可你——”
“承安,我嫁你,生死与共。”她唤了“承安”,眼底尽是决绝。
梦枕很少这样唤他,大抵是将门的血液里天然带着对君臣位份的崇敬。但正因如此,她每每唤时,李承安心底就多了患难与共的安心。即使大敌当前,反倒不生凄凉之意
须臾之间,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张粉嫩的小脸上。
“那么清清呢?”他们可以承担全部的风险,可以撑到哪怕叛军攻破城门,可是他们的女儿怎么办?
她可能会死于敌手,可能会受尽无尽屈辱,可能此生都无法顺遂如意。
李承安这时才发现,他自认不是个骄奢淫逸、不理朝政的昏君,但真到了要面对国破家亡的时候他确实顾不得苍生百姓,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骨肉。
但他一定要让她走,以免落入敌人的手里,受到更大的屈辱。
沈梦枕欲说还休,眼眶红了起来。
“孩子要尽早送出宫去,找个寻常人家,安度此生。”她咬牙,泪却已经流了下来。
“送到哪里去?经年战乱灾荒,哪个寻常人家愿意多加负担?”
一旁的望舒正哄着公主,闻言似是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