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入夏来的第一场雨在夜晚悄无声息地降临,落在屋檐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可惜雨夜拦不住赶路人的步伐,当打更声第一次响起在大街小巷时,京都南门进入了一支商队。他们无一例外戴着斗笠,似是为了挡雨。
雨声渐渐大了,斗笠的确不是挡雨的绝佳选择。他们中为首的人将斗笠又拉低了一点,道:“先找客栈歇下吧。”
其余人也赞同这个提议,他们在京都转了没多久,就找到了落脚的客栈。不巧的是,客栈只剩下三间客房,就算他们四人住一间,还余下一人没有地方住。商队其他人对为首那人说明了情况,等待他做决定。为首那人想了想,道:“你们带着货物在这里住下,我另寻住处。”
他说罢走出客栈,准备瞧瞧附近有没有别的客栈可住。刚刚走出客栈几步,看见眼前的人,他下意识脚步一顿。现在早过了宫禁的时辰,是他眼花了吧,他想。他无甚所谓地迈步走过去,不料那人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子暄。”
他,或者说萧珏扭头看向那识破了自己身份的人,对上柒珩的面孔。那天之后萧逸尘气也消了,没计较萧珏从祠堂出来时到底反省没反省明白,还是将运货去京都的差事交给了他。萧珏带着商队一路自临川城而上,恰好在今日抵达京都。
“殿下?”萧珏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遇到柒珩,按照他的安排,应该是他明天再去拜访他。
柒珩应了声,伸手摘下他头上的斗笠,将伞悬在了两个人头顶上。萧珏接过自己的斗笠,才听他说:“猜想你今日会到,便来碰碰运气。”
“在宫禁之后溜出来碰运气?”萧珏似笑非笑,任谁也想不到,二皇子殿下半夜溜出皇宫,只是为了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
柒珩明显被他呛得不轻,假咳几声,道:“所以萧公子可不能拆穿本王啊。”
“嗯。”萧珏本想忍着笑,无奈柒珩这话说得太令人啼笑皆非,他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唇角微微弯着,很好看,柒珩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子暄。”
唇角的笑还未收住,萧珏自知失态,强行按捺住自己的笑意,想要追根究底,柒珩继续说:“你笑了。”
萧珏原本明亮的眸子里升起几分不解。他大多时候谦谦有礼,与人言论时嘴角总挂着浅笑,给人以温和的感觉。柒珩这句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了。
“子暄,虽然你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可本王总觉得,那些笑并不是你真实的感受。刚刚笑着的,才是真正的萧子暄。”柒珩说。
言下之意是,在我面前,你可以卸下面具的伪装,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五年前,萧珏决定收敛起自己的利爪,他花了五年时间,将自己深深埋在温和的外壳下。那时,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样劝自己。
“殿下,子暄骗了你一件事。”萧珏忽然说。柒珩不明白他怎么说起这个,却听他接着说:“其实那毒,是可以解的,是我不想。”
一瞬间,柒珩的脑海中闪过墨璇对他说的话,先前种种都有了答案。
「这世间的毒,不一定都要解的。有的毒,解了它,只会加深中毒者的痛苦。」
那么,到底是怎样的隐衷,让萧珏宁愿碌碌一生也不解毒?他脑海中再次飞速闪过萧珏的话,那些话拼凑出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真相。柒珩曾经读过御史关于祁连山一役的记载,上面说,祁连山一役,除主将萧珏外,其余人全军覆没。若不是有墨璇临危受命,大周会失去祁连山的广大领土。所以,萧珏是因为愧疚,才不愿意解毒么……
最后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柒珩看着萧珏戴上斗笠消失在雨幕里,觉得这一幕莫名有些似曾相识。他保持着撑伞站立的姿势,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了。
……
天将破晓时,天边光芒乍现。雨连下了两夜,刚刚停歇,集市上便出现了零零星星的行人。萧珏站在将军府前犹疑了一会儿,还是敲响了门。这个时间拜访的确不大合适,无奈萧珏确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