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内壁厚厚一层茶垢,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手指一搭上茶缸,轻轻“咦”一声,问:“庞会计帮我倒的水?”
茶水是热的。
庞建萍笑?道:“刚刚看见你茶缸都快见底了,就顺手帮你倒上。”她指指工具箱边的热水瓶,那示意是很方便,并不是特意为止。
“不过啊,也见不了底,你茶叶放这么厚一层啊,水都喝光了,茶叶还有?小半杯呢。”
梁金声笑?道:“这样味道浓。”
“不怕睡不着觉啊。”庞建萍又?问。
“浓茶么就是提神?的啊,我晚上又?不喝,就白天喝。”
“怎么了,怕上班打瞌睡啊?”庞建萍笑?道,“梁师傅你晚上做贼哒?”
晚上做贼是晋陵的一句俚语,形容晚上不睡觉的人,倒也是没有?恶意的一句玩笑?话。
没想到?梁金声倒是呵呵笑?了两声,笑?得颇有?些惭愧:“也差不多就是做贼。我家里有?人要照顾的。”
“啊?”庞建萍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梁师傅你负担很重?啊。”她故意没直接问。因为大概率梁金声说需要照顾的,并不是家中老人,照顾老人天经地义,并没有?什么说不出口。
“重?的啊。所?以我们厂谭科长跟我说,粮校这边想找人,问我愿不愿意,我马上就来?了,毕竟能多拿一份工资,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
“那谭科长肯定也是了解你家的情况,才会一下就想到?你。”
“是的。谭科长人挺好的。”说完,梁金声好奇,“你认识谭科长?”
“不认识。”庞建萍捂嘴笑?了,“不过我听?出来?了,应该是以前你们酿酒总厂的人,介绍你过来?的。”
“嗯。”梁金声点点头。
庞建萍轻声道:“照顾人最难,比上班难多了。梁师傅你要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的啊。”
梁金声扯了扯嘴角,也算笑?过了,但?笑?得特别勉强。
“还好,也算不上什么困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想办法熬过去。”
庞建萍见他不肯说,也不追问,只点点头:“都是这样的,熬过去就好了。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道:“有?时候也需要人帮忙的。我要不是小林老师帮忙,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哦?”梁金声顿时好奇了。
他们来这里上班也有段时间了,却从?来?不见庞建萍回家,她白天上班,晚上就住在厂里,好像没有?家人似的。
庞建萍道:“我是个没人收留的,婆家不要我,娘家也不要我。是小林老师收留了我。”
“小林老师……还管这些?”
庞建萍笑道:“是不是平常看她风风火火的,以为她不近人情?”
“不不不。”梁金声赶紧摇头,“我看她也就是个小姑娘嘛,那么年轻,以为她只管生产,不会管这些琐事?的。”
“才不是。小林老师啊,就是吃相不好看。其实特别仗义。”
听?庞建萍这么说,梁金声心里有?点活动了。
说实话他也想拿出差补贴,一天五毛钱补贴,快赶上半天工资了。
“小林老师上午还跟我说呢,说梁师傅不肯出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啊。”
梁金声垂头,沉默片刻,道:“儿子?离不了人。”
“他怎么了?生病了?”庞建萍关切地问。
她的真诚终于让梁金声放下了防备。梁金声长叹一声,仿佛叹尽半世悲凉。
“傻的。”梁金声只说了两个字,头又?垂得更低了。
这倒让庞建萍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下意识道:“梁师傅你太不容易了,应该照顾很多年了吧?”
梁金声点点头,倒也没流眼泪。
二十多年了,他早就接受现实,不会再为这事?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