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又被专题片里画面优美、奥妙无穷的太空所吸引,阅读兴趣随之转移,从卡尔萨根的《宇宙》、霍金的《时间简史》、布莱森的《万物简史》等书中,甚至得到了比一些社会学家纵论社会演进规律更深刻的洞见。他们将人类的生死存亡、宗教、哲学、历史、科学、经济、技术、战争、病毒、进化,统摄在天体的照妖镜下,一一辨析着我们认识自已、改造世界的可行性。随着网络阅读的勃兴,我停掉了订阅的其他所有刊物,却始终保留着《天文爱好者》杂志,甚至还买了一台天文望远镜,架在阳台上,不时向天空扫射一二。偶尔也会去天文台看一看。朋友里也多了几位天文学家。再回到乡村,我希望依然能找到儿时的满天星斗记忆,但乡村的星空也在各种开发、挖掘、爆破中昏暗一片了。我想拜访那位要求我们数星星的老师,可人已作古。我就想复活他的形象。因为乡村总有那么一些人,让我们看到在逼仄环境中尚存一种深广与辽阔的胸襟与眼神。他手提的老马灯,有时真能照亮一个山村。小说的一个特殊人物民办教师草泽明就出场了。他有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是背着一台上大学时购买的漆皮斑驳的二手望远镜,一次次奔波在“劝访”路上的安北斗。他老想仰望星空,可脚下要处理的却偏偏只是半棵树的事。
说说半棵树。
在星空看来,地球都不是个事。如果在太阳系边缘回望地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太阳系这样的组织在银河的恒星系统中,有数千亿个。而银河系在宇宙的星盘上,也有万亿个以上,连庞大的银河系都只是宇宙的一粒尘埃,何况地球上的半棵树。可在这半棵树的主人温如风看来,它就是有关尊严、权利、面子、里子、一个男人甚至一个人的一切。因此,他便屡屡踏上“出访”之路,连他的老师草泽明劝也不听,且执意要把上访称为出访。后来雪球越滚越大,事件越卷越复杂,时间越耗越长,竟然硬生生拖累了志在仰望星空的安北斗最美好的十年韶华。安北斗由无奈、讨厌、气愤、恼恨,到理解、同情、不平、介入,甚至被喻为“同伙”。但他越来越感到自已是干了一件有价值的事,与天文爱好者所梦寐以求的小行星发现之旅殊途同归了。理想信念,看似高蹈出尘、超然绝俗,但最终落到俗世层面上,之于小公务员安北斗,就具体到了帮村民温如风争取那半棵树的权利上。
生活与小说,在我看来,有时就是一棵树的状态。根系越庞大,主干越粗壮,旁枝越纷扰,叶茎越繁复,就越耐看、越有意味。小说只是对生活之树做一种精心的爬梳与打理。把你知道的有趣世事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讲出来,其实还是戏剧家李渔“立主脑、剪头绪”的问题。只是小说的“主脑”和“头绪”更加丰沛斑驳一些,因为你有可以“拉平撴展”的长度自由。而自由恰恰又需一种更大限制,只“拉平撴展”了肯定乱糟无序。一个村子本来就是一棵不小的大树,包括一群有了生命长度的人,理清头绪实在是一件难事。何况我还想由村子连带到镇上,再由镇上带到县上,县上带到省城、京城地拉开更大面向,有时就觉得这故事特别不好讲。但小说最终仍是对一个村镇的山川地理、鸟虫花草、人情风貌、生老病死的铺陈,就还是有了一个看待整体事物的落脚点。河不是那条河了,梁也不是那道梁,人还是那个人吗?当我儿时趴在山民脊背上,随着父亲调动,一乡一镇地搬迁时,所感知到的山乡,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地理意义上的改变,新的经济生活方式的无孔不入,拉动着人的行为朝向百般不可知。孔子的“仁者爱人”、老子的“上善若水”,以及“让他三尺又何妨”的各种古训,乡村从来都不缺讲述者,但大多已成干瘪的概念束之高阁。求神拜佛,更多跪乞的是财运、官运与添儿续孙的立竿见影。“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理想局面似乎始终有待开发。而在这纷纭的激变中,村霸孙铁锤终于养肥、坐大,在他的巧取豪夺中,更多的人以示弱忍气吞声。但终还是有温如风这样的屡屡“出访”者,在以卵击石。写到此,我突然想到史家司马迁对弱者的公然偏袒,也想到主教